風中奇緣原著小說《大漠謠》第91節(jié)劇情
出征
也許因為已是深秋,天氣轉(zhuǎn)冷,我突然變得很饞,也很能吃。有時候想著什么東西好吃,半夜里能想得睡不著覺;羧ゲ√匾饷鼜N房晚間也安排手藝好的廚子值夜,方便我半夜想吃東西時隨時能吃。
雖然他說了我一個人吃東西無趣時可以叫醒他,可他白天要去軍營帶兵操練,還要上朝,我不愿他太過辛苦,所以盡量悄無聲息地溜出去,吃完后再摸回 來。他早已經(jīng)習慣我在他身旁翻來翻去,走時手腳放輕,他只要睡著了,很少能覺察出來,可回去時,因為已是秋末,剛?cè)氡桓C的身子帶著寒意,雖然我盡量避開他 的身體,他仍能察覺出來,迷迷糊糊地把我攬進懷里摟著,用自己的體溫暖著我的身體。他一舉一動做得全沒有經(jīng)過思索,只是下意識地動作,反倒越發(fā)讓我覺得滿 心的暖。
霍去病自說過會給我時間后,再不像以前一樣,做一些觀察試探我內(nèi)心的言語和舉動,即使我偶爾走神發(fā)呆,他也絕不像以前那樣,或生氣或試探,反倒會靜靜走開,給我一個空間自己去處理。
以前難過時,曾經(jīng)想過老天似乎從沒有眷顧過我。一出生就被父母所棄,那倒罷了,反正沒有得到過也談不上為失去難過?墒撬肿屛矣鲆娏税⒌,讓 我被捧在掌心間呵寵,卻在我真正變成人,依戀享受著阿爹的愛時,把它一夜之間奪了去。一起玩大的朋友死了,自己最尊敬仰慕的人逼死了自己的阿爹,殘忍不過 如此。
漫漫黃沙中的流浪不苦,苦的是在繁華長安城中的一顆少女心。如果說月牙泉邊的初遇見還只是老天的一個無心舉動,那長安城的再相逢卻變得像有意戲 弄。當年曾無數(shù)次質(zhì)問過老天,如果沒有緣分為什么讓我們遇見,既然遇見又為什么讓我心事只成空?老天似乎真的以刁難折磨我為樂。
可現(xiàn)在,躺在霍去病懷中,看著他的睡顏,我想老天能把他給我就是眷顧我的,雖然我們之間還是有這樣那樣的事情,雖然他不能娶我。
我握住了他的手,他雖然睡著,可下意識地就反握住了我的手。我輕拿起他的手吻了一下,只要我們的雙手還握著彼此,那不管什么我們都可以闖過去的,不管是西域,還是長安,不管是戰(zhàn)場,還是皇宮,甚至生與死。
霍去病上朝回來,我仍舊賴在被窩里睡著。他拍了下額頭,長嘆道:“以前聽軍營里的老兵們講女人,說嫁人后的女人和嫁人前的女人完全是兩個人,我還只是不信,如今看到你算真相信了。這太陽已經(jīng)又要轉(zhuǎn)到西邊了,你居然還沒有起來。不餓嗎?”
我蜷在被子里沒有動,“頭先吃過一些東西,身子就是犯懶,一點都不想動。”他把手探進我的脖子,我被他一冰,趕忙躲開,他又要用手冰我,我忙趕著坐起,他替我拿衣服,“起來吧!一品居新推出一款菜式,聽趙破奴說味道很是不錯,我們?nèi)L嘗。”
我吞了口口水,一下來了精神,他哭笑不得地看著我,“你現(xiàn)在腦子里除了吃還有什么?”
我側(cè)著腦袋想了一瞬,含情脈脈地看著他,“還真有另外一樣!
他還沒有說話,先露了笑意,聲音變得很輕、很柔,“是什么?”
我一本正經(jīng)地說:“喝!昨天夜里的那個菌子湯真是好喝呀!”
他笑到一半的笑容突然卡住,伸手在我額頭敲了一記,沒好氣地說:“快點去洗漱!”
剛進一品居就看見了九爺,一身水藍的袍子,素凈得仿佛高山初雪。他一面聽著天照說話,一面溫和地笑著,卻連笑容都帶著郁郁愁思。
他看見我的一瞬,眼中一痛,同時間,我的心也是一陣痛。腳步不自禁地就停了下來,前也不是,退也不是,我有些擔心得看向霍去病,他臉色雖不好看,可卻對我暖暖一笑,“你若不想吃了,我們可以回去!
他暖暖的笑讓原本疼得有些抽著的心慢慢舒展開。逃避不是辦法,我不可能永遠一見九爺就帶著去病落荒而逃,這樣對去病不公平。我朝去病一笑,“要吃。”他握著我的手緊了一下,眼睛亮起來。
天照站起向霍去病行了個禮,九爺淺淺笑著請我們?nèi)胱,天照問:“小玉,想吃什?”
我笑道:“去病說帶我來吃新菜式,叫什么名字?”扭頭看向霍去病,他皺了一下眉頭,“忘記問名字了,算了!讓他們把最近推出的所有新菜式都做一份來!
我撇撇嘴,“你以為我是豬呀!吃得完嗎?”
去病做了個詫異的表情,“就看你這段日子的表現(xiàn),你以為我還能把你當什么?你當然吃得完,怎么會吃不完?”我皺著鼻子,“哼”了一聲,扭過頭不理會他。
撞上九爺黑沉晦澀的雙眼時,才明白剛才和霍去病慣常相處的樣子落在他眼里是十分親昵的,而這種不經(jīng)意間的親昵像把鋒利的劍,只是劍芒微閃就已經(jīng)深深傷著了他。
我迅速垂下了眼簾,低頭端起幾案上的茶杯,舉杯慢品,借著寬大的袖子,遮去了臉上的表情。此時我臉上的表情只怕也如利刃,一不小心只會多一人受傷,至少這樣可以讓一個人快樂,總比三人都傷著好。
一個蓋著蓋子的雕花銀盆端上來,小二殷勤地介紹道:“‘天上龍肉,地下驢肉’,甘香咸醇,秋天進補的佳品!彼麆偘焉w子打開,我聞到味道,沒覺得誘人,反倒胃里一陣翻騰,急急撲到窗口嘔起來。
小二驚得趕緊又是端茶又是遞帕,霍去病輕順著我的背,眼中全是擔心,“哪里不舒服?”
我喝了幾口茶,感覺稍好些,“不知道,就是突然覺得惡心想吐。”
一旁坐著的九爺臉色蒼白,眉眼間隱隱透著絕望,對小二吩咐:“把氣味重的葷腥都先撤下去,重新煮茶來,加少量陳皮在茶中!
霍去病扶我坐回席上,“好些了嗎?想吃些什么?還是回去看大夫?”
九爺定定地凝視了會我,忽地說:“我?guī)湍惆岩幌旅}!
我看向去病,他笑道:“我一時忘了這里就有一位醫(yī)術(shù)高超的大夫!
九爺?shù)氖州p搭上我的手腕,那指尖竟比寒冰更冷。他雖然極力克制,可我仍舊能感覺到他的指頭在微微顫抖。把了半晌脈,霍去病實在按捺不住,焦慮地問:“怎么了?”
九爺緩緩收回手,笑著,可那是怎么樣的慘淡笑容?“恭喜霍將軍,你要做父親了!
霍去病愣愣發(fā)了一會呆后,一把抓住了九爺?shù)母觳,狂喜到不敢置信,“你說什么?”
九爺撇過了頭,看向窗外,嘴唇輕顫了下,想要回答霍去病的問題,聲音卻卡在喉嚨里出不來。
天照推開霍去病,冷著聲道:“九爺說霍將軍要做父親了。”又輕聲對九爺說,“九爺,我們回去吧!”
九爺望著窗外輕頷了下首,一向注重禮節(jié)的他,倉皇到連“告辭”都未說一聲,就頭也未回地離開。
霍去病一臉狂喜地望著我傻笑,我愣愣坐著發(fā)呆。雖然事出突然,卻畢竟是遲早的事情,如果換一個場合,換一個時間,我大概也會喜得說不出話來?山袢铡椅罩约旱耐笞,那里依舊一片冰涼。
霍去病驀地打橫抱起我,大步向外走去,我“啊”地叫了出來,“你做什么?”
一品居剎那間陷入一片寧靜,人人目瞪口呆地盯著我們。我臊得臉埋在他胸前,只恨不得人能立即消失不見;羧ゲs是毫不在乎,或者在他眼中這些人根本就不存在。他抱著我上了馬車,對恭候在外的侍從吩咐:“立即去宮中請最好的太醫(yī)來!
我抓著他的胳膊,“不要!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我喜歡清清靜靜的。一請?zhí)t(yī),事情肯定就鬧大了,又不是只宮里有好大夫!
他捶了下自己的腿,叫住了侍從,“我高興得什么事情都忘記思量了。不過……”他笑握住我的手,“我現(xiàn)在真想大喊大叫幾聲,我就要有兒子了!
他的喜悅感染了我,我靠在他的肩頭微笑著,忽地反應(yīng)過來,掐了他一下,“你什么意思?如果是女兒,你就不高興了?”
他忙連連搖頭,“高興,都高興,如果是個男孩子,我可以教他騎馬,教他打獵,若是女孩子也高興,有個小玉兒,我怎么會不喜歡呢?男孩女孩我都要,多生幾個,以后我們可以組織個蹴鞠隊蹴鞠,父子齊上陣,保證踢得對方落花流水,讓他們連褲子都輸?shù)!?/p>
我聽得目瞪口呆,“你以為是母豬下崽?”
他一臉得意忘形,“不敢請耳,固所愿也。”
我又想掐他,可想著這個人皮糙肉厚,作用不大。戰(zhàn)場上打打殺殺,刀槍箭雨都不會眨一下眼睛的人,我手上的這點力道不過是給他撓了癢癢,索性不浪 費自己的力氣了。皺著眉頭閉上了眼睛,他驀地聲音繃得緊緊:“玉兒,你哪里不舒服?”我不理會他,靠在他的肩頭不吭聲,他一下子急起來,對外面嚷道:“快 點回府!”剛說完,又補道,“不許顛著!”
外面車夫的鞭子一聲悶響,估計剛想抽馬,又急急撤回力道,落在了別處,恭敬地問:“將軍的意思是快點還是慢點?快了的話肯定會有些顛簸的!
我沒有忍住,抿著嘴笑起來,霍去病反應(yīng)過來,在我手上輕打了下,“你現(xiàn)在專靠這些歪門邪道的本事來整治我。”
“誰讓我打不過你呢?以后我也只能靠歪門邪道了!蔽已谥熘毙,“現(xiàn)在還有一個人質(zhì)在我這里,看你還敢欺負我?”
我不知道人家懷孕后究竟什么樣子,反正我除了不能聞到氣味過重的葷腥,一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剛開始還身子常犯懶,現(xiàn)在卻完全和以前一模一樣。 吃得好,睡得好,如果不是霍去病時常用嚴厲的眼光盯著我,警告我時刻記住現(xiàn)在不是只對自己負責就好,我也許就可以再加一句,玩得好。
剛走到秋千架旁,霍去病在身后叫道:“玉兒。”我只能轉(zhuǎn)身走開。好不容易一個陽光溫暖的冬日,睜開眼睛的剎那,我叫道:“我們該去城外騎馬! 霍去病眼睛都未睜地說:“別忘了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鄙矸?不就是肚子里面多了一個小人兒嗎?有什么大驚小怪的?何況現(xiàn)在根本就看不出來。
根據(jù)紅姑的說法,女人要學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如果一個女人時刻盯著一個男人,最后的結(jié)果絕對不是把男人真的釘在了自己身旁,往往是男人為了躲避無處不在的目光,另筑小窩。
可如果一個男人時刻盯著一個女人呢?紅姑被我問得愣了好一會才說:“女人應(yīng)該偷著笑,這樣他就沒有時間看別的女人了。”我很是郁悶,不公平,太不公平。
晚上我把紅姑告訴我的話,互換了一下男女說給霍去病聽,“男人要學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要老是盯著一個女人。如果一直盯著她,結(jié)果絕對不是……”充分暗示他應(yīng)該審視一下自己最近的行為。
他正在幾案前看匈奴的地圖,聽完后,頭未抬地淡淡說:“沒有人會不要命,我也不會給你機會。”
我氣得“哼”了一聲,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屋子內(nèi)走到屋子外,屋子外走到屋子內(nèi),還是找不到可以在他允許范圍內(nèi)玩的東西,他嘆口氣,撐著頭看向我,“真這么無聊嗎?”
我癟著嘴點點頭,“身邊的丫頭都被陳叔訓過話,現(xiàn)在一個兩個都看著我,什么都不肯陪我做,以前可以和輕舞或者心硯她們一起踢毽子、打秋千、點新 娘、捉迷藏、摸瞎子,還可以和你出去騎馬打獵爬山,現(xiàn)在什么都不能做,看書也不能多看,說什么孕中看書傷眼睛,針線也不能動,你說我能做什么?”
他納悶地說:“好像的確是什么都不能做了,那別人是怎么過來的?”
“你請的婆子說,待產(chǎn)就是女人最重要和最應(yīng)該做的事情,還需要做什么?當然是多吃、多睡、多休息,專心把肚子養(yǎng)得大起來,然后生孩子!蔽译p手在肚子上比畫著一個凸起的大球形狀。
風中奇緣原著小說《大漠謠》第92節(jié)劇情
他聽得笑起來,招手讓我過去,攬著我坐到他腿上,“我不知道你這么無聊,以后我會多抽時間陪你的。嗯……”他想了一瞬,“這樣吧!你讀過不少兵書,我倒是很少看兵書,我們就在這沙盤上論論兵,各自占據(jù)一方地盤,然后彼此進攻!
我心中本來的郁氣一下全消散開,笑拍著手,“只這樣還不夠刺激,我們再下賭注。”他下巴在我額頭上蹭著,“都依你。你把你的生意賣掉后究竟有多少身家?全輸光了可不要哭。”
我笑著說:“別以為匈奴人把你視為不敗的戰(zhàn)神,你就一定能贏我。一則匈奴人可沒有我了解你;二則,我們以匈奴人的地域為圖作戰(zhàn),我對地形、氣候 的熟悉和了解,你絕對望塵莫及;三則,別忘了趙括的例子,紙上談兵和實際作戰(zhàn)畢竟兩回事,否則也不會一代名將趙奢居然說不過繡花枕頭的兒子。”
他神情一下嚴肅起來,“最后一個因由倒罷了,趙奢當年雖被趙括說得大敗,可依舊明白自己的兒子根本打不贏他。不管結(jié)果如何,我心中自會明白到底 誰勝誰負。前兩個因由卻的確有道理!彼盐业碾p手攏在他的手心里,在我耳側(cè)低低道,“這世上只有你,我從沒有打算提防過,甚至一開始就盼著你能走進我心 中。說來也奇怪,從小出入宮廷,我其實是一個戒心很重的人,可卻就是知道你值得我用心去換,而我的直覺沒有錯!
我鼻子一下酸起來,側(cè)頭在他臉上印了一吻,倚在他肩頭沉默了一會兒,方笑問:“你這好像也算是攻心之策,居然還未開戰(zhàn),就開始軟化敵人的斗志,想讓我待會兒手軟嗎?”
他大笑起來,“你這算不算是預(yù)留退路?過會兒即使輸了,也可以說一句不愿下殺手而已,博個仁義的名聲,為下次再戰(zhàn)留下資本!
兩只狐貍都笑得一臉無害,赤誠坦蕩的樣子。我隨手抽了一張白絹,提筆寫下賭注,去病看了一眼,笑著在一旁寫了一個兩倍的賭注。
匈奴主力雖遠逃漠北,但仍未放棄對漢朝邊境的掠奪。秋末時,匈奴騎兵萬余人突入定襄、右北平地區(qū),殺掠漢朝邊民一千多人。劉徹經(jīng)過鄭重考慮,最終決定派大軍遠征漠北,徹底消滅匈奴軍隊。
霍去病越發(fā)忙碌,但不管再忙他總是盡可能多地抽出時間陪我,如果能在府邸中談?wù)摰氖虑椋脖M可能在府中辦公,他手下的一干從將成了霍府的?。
我身形還未顯,府中除了貼身服侍的三四個可靠的婆婦丫頭,其他人都不知道我已有身孕。年關(guān)將近,去病因為別有喜事,所以吩咐下去一定要好好慶祝,人人都封了重賞,整個府里喜氣洋洋,小廝丫頭們興沖沖地忙著布置裝飾府邸,出出進進,煞是熱鬧。
我和霍去病沙盤論戰(zhàn)的游戲也很是有趣,我當時只記得說自己了解他,可卻忘記了他又何嘗不了解我,我并沒有占到什么優(yōu)勢,十盤里七八盤都輸給了他,若是真到了戰(zhàn)場上,再加上他的氣勢,肯定是通盤皆輸。
后來我心中一動,不把自己想成自己,而是把自己想做伊稚斜,處處細心揣摩每一個兵力,伊稚斜會如何分配如何使用,又利用自己對地勢和天氣的熟悉,想方設(shè)法牽制消耗霍去病的兵力,反倒讓霍去病頻頻點頭贊許。
兩人在一個小小的沙盤上縱橫千里,幾乎打遍了整個匈奴帝國。漢朝繪制的地圖多有偏差,每一次論戰(zhàn)完后,我都把有偏差的地方仔細告訴霍去病,他也極其好學,常常反復(fù)求證,一遍遍詢問當?shù)氐臍夂蝻L土人情,直到爛熟于胸方作罷。
外面的那幫文人只看到去病一連串的勝利,可他私下做的這些工夫又有幾個人知道?從李廣到公孫敖,別的將軍一領(lǐng)兵就迷路,可去病常常孤軍深入,一 個人帶著兵就可以在匈奴的地盤上縱橫自如,攻其不備。一個生長于長安城的漢人要對西域和匈奴各國的地形都熟悉,又要花費多少心血和努力?
霍去病陪著我看下人掛燈籠,我笑指了指燈籠上的字,“你好像已經(jīng)把府邸輸給我了吧?那個霍字是不是該改成金字呀?”
他笑著從后面抱住我,下巴搭在我的脖子上蹭著,心不在焉地說:“可以呀!索性把府門前的牌匾也都換了,改成金府。你的錢也輸?shù)貌畈欢嗔,剩下的錢可夠養(yǎng)活一府的人?”
一旁的下人都低頭的專心低頭,抬頭的專心抬頭,目光堅定地盯著某一點,仿佛只顧著干活,任何事情沒有看到。
我如今的臉皮早被霍去病訓練得厚了不少,尤其在這府中,更是已經(jīng)習慣了他的摟摟抱抱。這個人想做的事情,絕不會因為別人在或不在而稍生顧忌。我拽開他的手,抿著唇笑,“以后霍府的人一出府就能被立即認出來!
他漫不經(jīng)心地問:“為何?”
我扭身對著他,學著幾個下人的樣子,把眼珠子對到一起,直直盯著某一點,“一個兩個都成了對眼,這還不是明顯的標記?”
他掃了一眼一旁干活的下人,又看看我,擰著我的鼻子,在我眼睛上親了一下,忍俊不禁,“你別也學成對眼了!
陳安康和趙破奴談笑而來,恰撞見這一幕。陳安康估計早聽聞過不少我和霍去病的事情,承受能力明顯高于一旁的趙破奴,雖笑得有些假,可面色依舊正 常。趙破奴卻是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我看到他的樣子,本來的幾分不好意思蕩然無存,只低低說了句:“又來一個對眼!痹偃滩蛔⌒,草草回了他們一禮,一面 笑著一面急急走開,身后霍去病也是壓著聲音直笑,一連咳嗽了好幾聲才道:“他們已經(jīng)都在書房等著了,我們過去吧!”
元狩四年,夏初。一個剛?cè)胂木鸵呀?jīng)開始暴熱的夏天。
大漢的整個朝堂都彌漫著直搗匈奴巢穴的氣勢。所有武將,不管年紀大小,不管官階高低,人人都奮勇爭先,希望有幸參加漢朝史上迄今為止最大、最遠的一次戰(zhàn)爭,為整個大漢帝國的輝煌,也為在青史上留下自己的姓名。
劉徹經(jīng)過仔細斟酌,決定發(fā)兵三十萬,遠出塞外徹底瓦解匈奴單于和左賢王的兵力。任命衛(wèi)青和霍去病為統(tǒng)帥,各自將領(lǐng)五萬兵馬,分兩路深入匈奴腹地。
為了確保勝利,讓全軍上下團結(jié)一致,衛(wèi)青麾下都是跟隨他多次出戰(zhàn)的中老年將領(lǐng),霍去病麾下也都是他親點的年輕將領(lǐng)。李敢原本請求隨父親,跟著衛(wèi)青出征,但劉徹沒有同意,李敢因此就要錯過這次戰(zhàn)役。
霍去病聽說后,向劉徹請求派李敢做他的副將,也就是如果戰(zhàn)爭中他有任何意外,李敢將代替他指揮部隊;羧ゲ∪绱伺e動不要說大出李敢他們的意料,就是早已經(jīng)習慣他行事任性隨心的我都很是吃驚。
“去病,你不怕李敢不聽從你的指揮嗎?或者他暗中玩什么花招?”戰(zhàn)場上本就兇險,想著李敢跟在他身邊,我心中更是沒底。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李敢是個打仗的料,不用實在可惜!我們在長安城內(nèi)的暗斗是一回事情,可上了戰(zhàn)場,面對匈奴那是另外一回事情,李敢是條漢子,家國天下,輕重緩急,他心中不會分不清楚。玉兒,你不用擔心,我霍去病幾時看錯過人?”
霍去病說得自信滿滿,我思量了一瞬,也覺得有道理,遂選擇盲目相信霍去病的看人眼光,心中卻多了一重驕傲。他夸贊李敢是條漢子,他自己卻是漢子 中的漢子,敢放心大膽重用敵人,也不計較李敢是否會因此升官得勢后再來對付他,如果他的心胸不是比李敢更寬廣,他怎么能理解李敢的心思?又怎么能容下李 敢?
經(jīng)過繁忙的準備,一切完備,就等出征。此次戰(zhàn)役,漢朝集合了衛(wèi)青、霍去病、公孫賀、李廣、趙破奴、路博德等眾多杰出的將軍,可以說大漢朝的璀璨將星會聚一堂。被贊譽為大漢兩司馬之一的司馬相如也隨軍而行,這顆文星將用他的筆寫下漢朝的將星如何閃耀在匈奴的天空。
“明天一早就要走,趕緊休息吧!”我勸道,霍去病趴在我的腹部聽著,“他又動了!
我笑道:“是越來越不老實了,夜里常常被他踢醒,難道他不需要睡覺嗎?”
他低聲道:“乖兒子,別欺負你娘親,不然爹不疼你了。等你出來了,你想怎么動都成!
我笑著推開他,轉(zhuǎn)身吹滅了燈,“睡覺了!”
他摟著我,半晌都沒有動靜,我正以為他已經(jīng)睡著時,他的聲音忽地響起:“玉兒,對不住你,要你一個人在長安城。此次路途遙遠,再快只怕也要三四個月。”
我握住他的手,“放心吧!我的性子你還不知道嗎?難道還擔心別人欺負我不成?何況府里有陳叔,宮里有皇后娘娘。你專心打你的匈奴吧!伊稚斜不是那么容易對付的。”
他的手摸了下我的腹部,“已經(jīng)快四個月,可怎么你的身形依舊變化不大呢?”
我笑道:“那還不好?大夫也說我是不怎么明顯的,不過恐怕馬上就要大起來了!蔽业念^鉆到他懷中,郁郁地說,“慘了,你回來時,肯定是我最丑的時候。我要躲起來不見你,等孩子生下來我們再見!
他哈哈大笑起來,“我看你在梳妝打扮上花費的工夫有限,還以為你不在乎。不怕,大漠中太陽毒,又極干,到時候我肯定曬得和黑泥鰍一樣,你若不嫌棄我,我就不嫌棄你!彼p嘆一聲,親了我一下,“幸虧只有四個月,我還有充足時間回來看他出生,否則肯定急死我!
“回來也看不到他出生,不讓男人在一旁的。都說女人生孩子污穢,怕染了晦氣,所以男子都只在外面等著!
他不屑地“哼”了一聲,“心愛的女人替自己生孩子哪里來的晦氣,滿屋子喜氣才對。回頭我一定守在榻邊陪著你。”
我胸口暖洋洋的,可又酸澀澀的。怎么可能舍得他走?怎么可能不想他陪著我?又怎么可能不擔心?可是愛不應(yīng)該是束縛,相遇前,我們彼此都是孤獨飛 翔著的鳥,兩個人在一起后,不是讓對方慢下速度,或者落下來陪你,而是應(yīng)該仿若傳說中的比翼鳥,牽引著讓彼此飛得更高,陪伴著對方,讓心愿和夢想都實現(xiàn)。 所以要讓他安心地離開,讓他知道我可以照顧好自己和我們未出生的孩子。
待眼中的水汽稍干,我語聲輕快地笑說:“你以為我會放過你?都說生孩子很疼,尤其是頭胎,我一定要你看著,疼得厲害時說不定會咬你幾口,要疼一起疼!
他應(yīng)道:“對。要疼一起疼,要喜一起喜!
想著他明天一早就要走,遂裝作困了,掩嘴打了個呵欠,他立即道:“我們睡吧!”我閉上了眼睛,聽著他的呼吸慢慢變得平穩(wěn)悠長。
睜開眼睛,癡癡凝視著他輪廓分明的側(cè)面。去病,你一定要毫發(fā)無損地回來,一定要。
風中奇緣原著小說《大漠謠》第93節(jié)劇情
中毒
早上送別霍去病后,我就搬回了紅姑處,沒有他的霍府,我住不下去,畢竟妻不妻,客不客,住在那里面,我究竟算什么人呢?
一大府人,眼多口雜,我懶得應(yīng)付暗處的各種眼光。陳叔對我的心思倒是很體諒,一句話未多說,只吩咐一直在霍府伺候的幾個仆婦丫頭并廚子加侍衛(wèi)都跟來,浩浩蕩蕩一群人,紅姑看得訝然而笑。
在園子里轉(zhuǎn)悠了一圈,我愜意地展了個懶腰,“還是在自己家里舒服。”
紅姑輕嘆一聲,“霍府呢?”
我笑道:“去病在就是家,不在就不是。”
紅姑替我撥開幾個探到面前的樹枝,“你遇見霍將軍也不知道究竟算幸還是算不幸!
我展開一個大笑臉湊到紅姑眼前,指著自己的臉讓她看,“看看!看見了沒有?這是什么?以后不許再說這樣的話。”
紅姑忙笑道:“看見了,看見了!彼┝搜畚业亩亲,“不知道這孩子將來會像誰?不過不管像誰都是個小魔頭,只要別把你們兩個的厲害都繼承了就好,否則還給不給別人活路?”
以前在霍府時,丫頭們都不識字,如今紅姑相伴,比丫頭們陪伴有趣得多。讀卷書,彈段琴,下盤棋,或講一些長安城內(nèi)的風俗趣事,日子過得很是安 逸。言語間有時提起往日的事情,我沒什么感覺,紅姑倒很是感慨落玉坊當年的輝煌。說起方茹,紅姑輕嘆:“我看她不是薄情的人,可現(xiàn)在見了我卻總是能回避就 回避,有時候迎面而過,她也當做沒有看見我!
我笑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扁擔抱著走。李延年本就對我心中怨憤,以前和李妍關(guān)系好時,還罷了,現(xiàn)在關(guān)系不好,方茹總不能違背整個夫家的人!
紅姑趕著掩我的嘴,“我的小姑奶奶,你說話注意些,現(xiàn)在怎么還叫人家名字!
我冷哼一聲,“我叫不叫李妍的名字都不會影響她對我的態(tài)度!
以前因為心存憐憫,我對她總是一再忍讓,但她步步進逼,昔日的幾分情全淡了?墒堑K于那個毒誓,我雖握著她的命脈,卻拿她無可奈何。她的命再重要如何抵得過去病和九爺萬一?
只是我雖然恪守諾言,她卻對我不能放心,最初還只是想逼我離開霍去病,離開長安,到了現(xiàn)在,估計她對我也沒什么感情了,如果能早一日置我于死地,她早一日舒心。去病現(xiàn)在不在長安,我又有身孕,對她只能是采用躲為上策。
人生永遠是這樣,越是躲的事情越是躲不過。怕的就是李妍,李妍就找到門上來了。
李妍下旨召我進宮賀她的生辰。李妍再得寵,卻仍是嬪妃,不比皇后,不可能接受百官朝賀,只是宮中女眷之間的一個小宴,可越是小宴我越不放心。
紅姑道:“宴無好宴,不如進宮求皇后娘娘幫忙擋掉。”
我苦笑著搖搖頭,陳叔嘆了口氣,“雖然不知道皇后娘娘是否知道玉姑娘已有身孕,可皇后娘娘一直很照顧玉姑娘,如今將軍不在長安,皇后娘娘肯定也不放心讓玉姑娘一個人進宮,若能擋肯定早已經(jīng)擋了,定是皇上點了頭,皇后娘娘不好再說什么!
我看了看自己的身形,“如今身形已顯,肯定瞞不過了,而且說不準本就是李妍得了什么風聲,特意召我進去看一看的。大夫說懷孕頭三個月最是危險,很容易小產(chǎn),如今能瞞他們這么久,過了這幾個月的清靜日子,我也心滿意足了!
陳叔忽地跪在地上向我磕頭,“玉姑娘,老奴求您務(wù)必照顧好自己,若真有什么事情為了孩子也先忍一忍,不管多大的怨氣,一切等將軍回來再給您出!
我哭笑不得,側(cè)開身子道:“我是孩子的娘,我比你更緊張,用不著你叮囑我。我在你心里行事很任性冒失嗎?”
陳叔訕訕無語,我輕哼一聲,只為著我沒有識進退知大體地去說服霍去病娶公主,我在他們眼中就成了一個行事完全不知道輕重的人。
紅姑握住我的手,笑對陳叔說:“玉兒雖然有時行事極其任性,卻不是一個完全不知道輕重緩急的人。”
我無奈地看著紅姑,她這是在夸獎我,寬慰陳叔嗎?只怕讓陳叔聽著越發(fā)沒底。我現(xiàn)在算是犯案累累,想得一聲贊恐怕很難。
正是盛夏,一路行來,酷熱難耐。還未到宴席處,陣陣涼風撲面而來,只聞水聲淅瀝,精神立即清爽。
李妍甚是會享受,命人架了水車,將浸了冰塊的池水引向高處,從預(yù)先搭建好的竹子縫隙處落下,淅淅瀝瀝仿若下雨。宴席就設(shè)在雨幕之中,冰雨不僅將 夏天的熱驅(qū)走,也平添了幾分情趣,一眾女子有隔著水簾賞花的,有和女伴嬉水的,有拿了棋盤挨著水簾下棋的,還有把葡萄瓜果放在水簾下冰著,時不時取用,的 確是舒服自在。
待字閨中的女孩看到我的身形,又看到我梳著和她們相仿的發(fā)式,而非出嫁后的婦人發(fā)式,不禁露了好奇,偷偷地瞄了一眼又一眼,不少夫人露了鄙夷之色,急急把自己家的女兒拽到一旁,不許她們再看我,仿佛多看我一眼,那些女孩子也會未婚先孕。
有些風度好的,或礙著自家夫君不敢對我無禮的,對我點頭一笑,或匆匆打個招呼就各自避開。我像是瘟疫,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迅速散開消失。
我隨手從水中撈了一串葡萄出來吃,李妍看到剛才的一幕應(yīng)該挺開心。不過可真是對不住她,看到我這副樣子,她恐怕又開心不起來了。我這個人荒漠戈壁中長大的,不夠嬌嫩矜貴,這些傷不著我。
正吃得開心,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孤零零地立在角落里。李妍對這個臨時背叛了她的西域舞女肯定也是深惡痛絕,卻特意請了她來,李妍想干什么?
我一面吃著葡萄一面朝她走去,她看見我,臉上幾許不好意思,我將葡萄遞給她,“你穿漢人的衣裙很好看!
她向我欠身行禮,“這段時間我常聽日講你們的事情,很想能見你一面,只是我們不大方便去看你,聽日說霍將軍把你護得很周全,就是霍府的一般下人都見不到你。沒想到你有身孕了,日若知道了,肯定會很開心!
我笑瞅著她,很是感慨,“你叫他日,他讓你這樣叫他的?那我不是該叫你聲弟妹了?”
她雙頰暈紅,神態(tài)卻落落大方,“你叫我維姬就可以了。”
“好!你叫我玉兒、小玉都可以!
瞥到她拇指上戴著的玉戒,我心下一驚,立即握住她的手細看了兩眼,她看到我的神色,低低道:“是今日出門前日從自己手上脫下,讓我戴上的,我本來還猜不透原因,現(xiàn)在……”這個一直透著幾分冷漠疏離的女子眼眶紅了起來。
這個指環(huán)是日的祖父留給他的,從小一直沒有離身,卻特意讓維姬帶它來赴宴,他是把這個流落異鄉(xiāng)的孤女托付給我了。我放開了她的手,“他不放心你。”
我用手捶了下腰,維姬忙問:“你要坐一下嗎?”說著四處幫我尋位置,好一些的地方都已經(jīng)被人占據(jù),剩下的幾個邊角旮旯里的位置,卻沒有兩個人一起的。維姬笑指了指一個看著稍好一些的位置,“我們?nèi)ツ沁呑幌掳?我不想坐,站著說話就成。”
我向她做了個鬼臉,拉著她徑直走向風景最好的位置,正在那里談笑聊天的女子立即沉默下來,詫異地看向我們,等我走到她們身旁站定,幾個女子忽地站起來,一臉厭惡鄙視地匆匆離開。
我笑著對維姬做了個草原上牧人比馬勝利時的手勢,輕叫一聲,整理好裙子,施施然地坐下。維姬坐到我身旁,掩著嘴直笑。
那幾位夫人現(xiàn)在才明白我所為何物,四處一打量后,都恨恨地瞪著我,卻又不愿太過失態(tài),只得故作大方地對我越發(fā)鄙夷,用似乎很低,卻偏偏能讓我聽到的聲音說著話,“聽聞她以前是歌舞坊的坊主呢!專做男人生意的,難怪行事如此沒有廉恥!
我扭頭對正扇著扇子的江夫人笑了笑,“這位夫人聽聞得不夠多呀!難道不知道李夫人正是從我的歌舞坊出去的嗎?”
她的臉霎時雪白,長安城中的歌舞坊有史以來做過的最成功的男人生意就是出了個傾國傾城的夫人,這個江夫人居然貪圖一時嘴快,忘了這件事情。
我的眼光冷冷地從其余幾個女子的臉上掃過,她們雖然不甘愿卻終究低下了頭。
維姬低聲道:“她們怕你?”
我笑著搖搖頭,“她們怕的是去病,也許……還有李夫人。去病的脾氣你應(yīng)該聽聞過一二了,這幾個人雖然是文官的夫人,她們的夫君并不歸去病統(tǒng)轄, 可皇上重武輕文,她們畢竟不敢拿夫君的前程性命做賭注和我斗氣。而我……”我冷哼一聲,“今日勢必是一場鴻門宴,反正服軟也不可能有退路,那我也不用再客 氣,索性把這些小鬼嚇走了再說!
正說著,李妍和衛(wèi)皇后攜手而來,身后隨著劉徹新近冊封的尹婕妤。李妍和衛(wèi)皇后兩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腹部,又都假裝沒有看見,各自移開目光接受眾人的叩拜。反倒尹婕妤向我一笑,輕聲說了句“恭喜你”。
李妍恭敬地事事都先請示衛(wèi)皇后,想看什么歌舞,或行什么酒令取樂,衛(wèi)皇后笑著推卻了,“今日你是壽星,凡事自然是你做主,本宮也只是陪客!
李妍和尹婕妤以及其他幾位娘娘商量后,最后以抽花簽為令,服侍李妍的女官做了令主。席間各位夫人使出渾身解數(shù),力求逗李妍一笑,倒也是滿堂歡樂。
風中奇緣原著小說《大漠謠》第94節(jié)劇情
席上氣氛正濃烈時,有宮人來傳旨,抬著一個檀木架,上覆著織錦繡鳳大紅緞,一座晶瑩剔透、寶光流轉(zhuǎn)的九層玉塔立在其上。如此大的整塊玉石本就稀世難得,再加上雕刻工藝,真正的世間罕見寶物。
劉徹的這份壽禮一看就是花費了不少心思,眾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望向李妍的目光又多了幾分敬畏。李妍笑盈盈地命宮人將玉塔擺置于宴席正中間,方便眾人欣賞。
走路還走得不太穩(wěn)的劉搖搖晃晃地捧著一個大壽桃上前給母親賀壽,像個小大人一樣,很是規(guī)矩地磕頭行禮說吉祥話,本來還像模像樣,結(jié)果說到一半突 然忘詞了,一面吞著口水,吮著自己大拇指,一面求助地扭頭看向后面的太子劉據(jù);劉據(jù)低低提醒他,他卻越急越不會說,望了一圈四周笑盯著他的目光,癟癟嘴, 索性撲進了哥哥懷里,藏好自己的腦袋不讓我們看。
好一對可愛的兄弟,一直淡然看著一切的我也不禁笑了出來。衛(wèi)皇后笑著搖頭,李妍面上雖笑著,眼睛里卻透著冷,她身旁的侍女立即上前把劉從劉據(jù)身旁強抱走。我心中暗嘆一聲,皇家哪里來的兄弟呢?即使他們想天真爛漫,他們的母親也不會允許。
簽桶落到了起先和我們起過沖突的江夫人手中,她抽了一根簽遞給令主,令主笑讀道:“牡丹簽,抽此簽者可命席上任何一人做一事!弊x完立即將簽放回了簽桶中。
衛(wèi)皇后靜靜地笑看著江夫人,江夫人似乎頗為躊躇地想了好一會,眼光從我們面上掃過,落在維姬的臉上,“我至今難忘上次夫人在席上的示情舞姿,想請夫人為我們再跳一次。”
維姬的身份今非昔比,雖然出身低賤,又不是漢人,可畢竟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堂堂光祿大夫的如夫人。滿堂的歌舞伎,江夫人不點,卻偏偏點了維姬,嘲諷我們當日堂上爭霍去病的一幕,也借此羞辱維姬。
我嘴邊噙了絲笑盯著令主,那個宮女與我對視了一會,眼中終是露了一絲畏懼撇過了頭。她們對我畢竟還有幾分顧忌,可對維姬……維姬的臉漲得通紅,又慢慢恢復(fù)正常,她在案下握了下我的手,姍姍立起獻舞。
李妍向我一笑,端起杯酒慢品。衛(wèi)皇后聽到江夫人點的是維姬,神色釋然,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過頭和劉據(jù)說著話。我心頭忽然閃過一句話,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敵人。
維姬的舞姿曼妙動人,奈何滿席的人或驚詫,或嘲弄,或鄙視,或不敢惹事低著頭只顧著吃東西,根本沒有真正在看的人,反倒被乳母抱在懷中的劉看得極是專注,精彩處拍著小手咯咯笑,掙扎著要下地,乳母無奈何只得放了他下地,讓他立在一旁觀看。
維姬隨著舞曲旋轉(zhuǎn)著身子,我看到兩三個滾圓的珠子不知道從哪里滾出,“小心”二字還未出口,維姬已經(jīng)踩到珠子上,身子向后摔倒,她的手下意識地去扶東西,匆忙中拽住了托著玉塔的紅綢,身子摔倒在地上的瞬間,那座晶瑩剔透的稀世珍寶也砸成了數(shù)截。
原本立在一旁看舞的劉看到維姬要摔倒,搖搖晃晃地想去扶她,幸虧一旁坐著的女子手快,拽回了劉,可即使這樣,濺起的玉片從劉胳膊上滑過,不大會兒工夫,已流了一手的鮮血。嚇得宮女乳母全亂了套,扯著嗓子喊“太醫(yī)”。
原本打碎皇上賞賜給娘娘的玉塔已是重罪,此時又傷了皇子,更是罪加一等。李妍低頭查看劉的傷勢,待擦干凈血后,發(fā)現(xiàn)只是割了兩條口子,她眼中的驚懼淡去,面上卻越發(fā)顯得倉皇,眼中珠淚盈盈,厲聲喝罵著乳母宮女。
我憋著的一口氣現(xiàn)在才緩緩?fù)鲁,幸虧,幸虧沒有大事?杉词惯@樣……心中咯噔一下,扭頭看向維姬,一堂慌亂中,她反倒只是靜靜跪在地上,雖然臉 孔煞白,神色卻十分平靜坦然。她脫下拇指上的玉指環(huán),迅速塞到我手中,低低道:“維姬無福,麻煩你轉(zhuǎn)告日,淪落異鄉(xiāng),能遇見他已是此生之幸,不必再掛念 我!
李妍看了一眼維姬,抱著劉,望著地上的玉塔碎片對衛(wèi)皇后道:“一切聽憑皇后娘娘處置。”
維姬背叛了李妍,李妍肯定想讓她死。今日的事情明面上全都是維姬的錯,而且兩件都是重罪,衛(wèi)皇后犯不著為了維護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西域舞女而與李妍起沖突。
衛(wèi)皇后看都沒有看維姬一眼,淡淡道:“一切按照宮中規(guī)矩辦,誤傷了皇子先受杖刑一百,雖然是后宮的事情,但玉塔之事本宮覺得還是應(yīng)該由皇上處置!崩铄c點頭。
杖刑一百!光這個罪名,維姬已經(jīng)是非死不可,還需要什么后面的?李妍哄著劉,眼睛卻是挑釁地盯著我。立在衛(wèi)皇后身后的云姨朝我搖頭,衛(wèi)皇后看向我時,帶著勸誡的眼光掃向我的腹部。
我手中緊緊拽著日的指環(huán),拽得手都疼。為了孩子我應(yīng)該忍,應(yīng)該忍……日給維姬這個指環(huán)時,他絕對想不到我已有身孕,我還需要照顧一個脆弱的小人 兒,事后他應(yīng)該會體諒我的處境。而且今日偏偏如此倒霉,或許連李妍自己都沒有想到她的陷阱能發(fā)展得如此完美,會把皇子牽扯進來,傷得雖輕,罪名卻是天大。
維姬被宮人向外拖去,她閉上了眼睛,一臉平靜。
我一面不停地找著各種理由讓自己忍,可一面又在不停地問自己,如果我今日讓維姬死去,我以后能活得心安嗎?我和越變越陰狠的李妍又有什么區(qū)別?我當年恨伊稚斜背叛朋友,難道我這不是另外一種背叛?
我驀地叫道:“等一下。”衛(wèi)皇后滿是無奈地瞪了我一眼,裝作沒有聽到,李妍卻是得意地笑了,微朝我點點頭:金玉,你沒有讓我失望,歡迎進入陷阱。
我跪倒在衛(wèi)皇后和李妍面前,“維姬雖然有錯,可卻不是罪魁禍首。”我攤開手掌,一顆碧玉珠子躺在掌心。
當時一團混亂中,我只搶著撿到一個珠子,這個物證實在太單薄,單薄到似乎只是把我拖下了泥塘,卻不能讓任何人浮起,“當時維姬跳舞時,民女看到有幾顆這樣的珠子滾到她的腳下,她因此而摔倒。”
李妍瞟了眼珠子沒有說話,她的宮女道:“皇子和公主們常拿著這種玉珠子彈著玩,難道你的意思是說……”她猛地掩住嘴,跪下磕頭,“奴婢萬死。”
李妍扇了她一耳光,喝罵道:“賤奴才,什么話都敢亂說!”李妍看向周圍的人,“除了金玉,還有誰看見這種珠子滾向維姬腳下了?”所有人都拼命搖頭。
李妍一言不發(fā)地看向衛(wèi)皇后,此時已經(jīng)不是殺一個維姬就可以了事了,一個珠子把流言導(dǎo)向了在場的皇子和公主,誰有可能會心懷嫉恨想打碎父皇賞賜給 李夫人的玉塔?還傷了幼弟?衛(wèi)皇后的唇邊帶了絲冷笑,“徹查到底,先把維姬帶下去關(guān)著!崩铄难劬σ凰膊凰驳乜粗l(wèi)皇后,衛(wèi)皇后保持著唇邊的那絲笑,繼 續(xù)道,“把金玉也帶下去看管好!
“咣當”一聲,獄卒鎖上了牢門。維姬眼中淚花滾滾,“小玉,你何必把自己卷進來呢?”
我拿起她的手,把玉指環(huán)給她戴上,“既然是日親手交給你的,即使要還給日,也該你親手還給他!
維姬剛才赴死時面容平靜,此時反倒眼淚簌簌直落,我替她把眼淚擦去,四處打量了下牢房,“比我想象得好一點。”
維姬立即站起,把地上鋪著的稻草往一起攏,堆了厚厚一高垛,要我坐上去,“牢里終年不見陽光,地氣太陰毒!
我摸著自己的腹部,心中暗道,對不起,你爹爹走了未久,我就把你照顧到牢獄里來了。我一直把李妍看做衛(wèi)氏的敵人,并沒有真正把她當做我的敵人, 可今天起,我們之間再沒有任何情分。她竟然一個陷阱套一個陷阱,這個陷阱的盡頭到底指向何方?李妍想靠此來傷害劉據(jù)和衛(wèi)皇后,出手未免太輕了,她究竟想做 什么?我此時一點都看不清楚。
兩天過去,沒有任何動靜。估摸著陳叔和紅姑她們早已亂套,也肯定想過辦法來看我,卻一直沒有出現(xiàn),事情看來很嚴重。
我們的飯菜已經(jīng)好過其他犯人很多,但和霍府的日常食用一比,和豬食也差不多,我并不是挑嘴的人,什么都能吃,可這個未出世的孩子卻被我們養(yǎng)得有些嬌貴,自懷孕后一直貪吃的我變得吃不下東西。
維姬把她的飯菜中看著好一些的全都揀給我,只給我吃兩份飯菜中最好的一部分,我也不和她客氣,但即使這樣,我仍舊沒有胃口。強迫自己多吃幾口,一轉(zhuǎn)眼又立即吐出來,維姬急得眼淚汪汪。
我滿腹擔心和無奈,卻不愿維姬太過自責,強笑著自嘲,“不知道像誰,我和去病都不是挑食的人,卻養(yǎng)了這么挑嘴的一個孩子,以后要好好教導(dǎo)他一番!
整座牢房只有柵欄前的一小塊地方,在太陽正中午時,有幾縷陽光通過一方窄窄的石窗斜斜射進來。光柱中,萬千微塵飛舞,看久了人變得幾分恍惚,不知道微塵是我,我是微塵,或者大千世界本也是一粒微塵?
一雙薄靴,一襲合身熨帖的月白袍,陽光自他身后灑下,為他周身染上一層淡薄如金的光暈,令他看上去幾欲隨風化去般虛幻,可那個暖若朝陽的笑卻真 實地直觸心底。在這個幽暗陰冷骯臟的牢房中,他的出現(xiàn)讓一切都變得明媚溫暖。我不能置信地閉上了眼睛,再睜開他依舊站在陽光中。
九爺細細打量著我,仿若隔別三世,眼中藏著擔心恐懼。他向我伸手,雖一言未發(fā),我卻就是知道他想要替我把脈,他要立即確定我一切安好才能放心,默默地把手腕遞給他。一會后,他面色稍霽,我想收回手,他卻一轉(zhuǎn)手握住了我,力氣大得我手腕生生疼起來。
他仍舊笑著,眉梢眼角卻帶著幾分憔悴,看來竟比我這個待在牢獄中的人更受煎熬。我心中滋味莫辨,說不清楚是幸福還是痛苦,半晌后方擠出一句,“我沒有受什么苦!
他緩緩放開我的手,“陳夫人不許任何人通知霍將軍,你要我設(shè)法通知他嗎?”
我搖搖頭,“戰(zhàn)場上容不得分心,此次戰(zhàn)役是對匈奴單于的決戰(zhàn),這是他自小的夢想,如果他不能盡全力打這場仗,會成為他生命中永遠的遺憾。何況我不過是在牢中住幾日,沒什么大礙。對了,你怎么能在這里?”
他淡淡一笑,“皇上畢竟也是我的舅父,這個人情又不算大!
他說得很是輕巧,可其中的艱險卻是不想也知,只是不知道他為此究竟做了什么犧牲,又對劉徹承諾了什么。以他的性格,什么苦楚都是獨自一肩挑,我即使問也問不出什么來,索性裝作相信了他的話,讓他一片苦心不要白費。
“玉兒,究竟怎么回事,細細和我講一遍,我才好想對策。”
風中奇緣原著小說《大漠謠》第95節(jié)劇情
我靜靜想了一會,把事情緩緩道來,我和匈奴的關(guān)系,和日的情誼,以及李妍已經(jīng)猜測到我和日關(guān)系非淺,所以利用維姬不露痕跡地把我收進了網(wǎng)中。
九爺聽完后,蹙著眉頭,“你還有事情沒有告訴我,朝中的人都知道霍將軍和衛(wèi)將軍雖然是親戚,可關(guān)系十分緊張,甚至在皇上的引導(dǎo)偏袒下,霍將軍手 下的人在軍中常擠兌打壓衛(wèi)將軍的門生。如果李夫人只是為了太子位置和衛(wèi)氏有矛盾,她不應(yīng)該開罪霍將軍,反而應(yīng)該利用霍將軍和衛(wèi)將軍的矛盾,盡量拉攏霍將 軍,她怎么會一再對付你?這次雖然牽涉到皇子公主,但她顯然更想要你……”九爺十分不愿意把我和那個不吉利的字眼連在一起,話說了一半未再繼續(xù)。
我笑向他作了一揖,“真是什么都不能瞞過你!闭Z氣輕快,希望能緩和一下凝重的氣氛,卻沒有成功,九爺依舊皺眉看著我。
“我和李妍的確還有些私怨,但我不能說,其實她對我恨意如此強烈也實在出于我的意料之外!
九爺頷了下首,沒有繼續(xù)追問,想了一瞬道:“最關(guān)鍵的就是珠子是誰扔出來的,或者說關(guān)鍵是要找那個掉落珠子的人。江夫人雖然是事情的起端,但她不過是個糊涂人,估計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是那個行令的宮女值得一問!
“我也是如此想的,當時看到她迅速地把簽扔回簽筒中,我就有些懷疑那個令根本就是她自說自話,不過李妍能讓她做這樣的事情,肯定絕對相信她,她又在李妍庇護下,很難問出什么!
九爺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笑,不同于往日的笑意,而是透著寒意,“何必問她,只需讓李夫人選擇犧牲她就夠了!
我想了一瞬,明白是明白,卻不知道九爺要怎么做才能讓李妍做如此的退讓和妥協(xié)。外面隱隱傳來幾聲鐵器相撞的聲音,九爺眼中滿是不舍,“我要走了,你再忍耐兩三天。”
自九爺進來后,維姬就躲到了角落里,但一直時不時地看一眼九爺。此時聽到九爺要走,她忽地上前對著九爺磕了三個頭,九爺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卻顧不上多問,只極是客氣地回了她一禮,“拜托夫人照顧一下玉兒。”維姬匆匆避開九爺?shù)亩Y,帶著惶恐重重點了下頭。
九爺?shù)碾x開帶走了牢房中唯一的陽光,不過他已經(jīng)在我的心上留下了陽光。
維姬有些怔怔愣愣,我看著她問:“你認識九爺?”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我見過他,原來你們漢人叫他九爺。沒有幾個人見過他,可我們都想象著他肯定是一個心像天那么大的人,所以我們西域人都尊 敬地稱呼他‘釋難天’。西域比中原干旱,很多藥草都不生長,漢人總喜歡用高價把藥草賣給我們,可釋難天不僅把藥草店開得遍及西域,價格和漢朝一樣,而且每 到疫病流行,或無故被卷進匈奴和漢朝的戰(zhàn)爭時,他的藥草都是免費提供給無家可歸的人。我還沒有被挑中做舞伎時,曾見過他在街頭給一個病重的小乞丐治病,那 天他也穿了一身白衣,素雅干凈得像神山托穆爾峰頂上的雪,而那個小乞丐的身上流著烏黑發(fā)臭的膿血,可他把那個孩子抱在懷里,一舉一動都小心翼翼,唯恐弄疼 那個孩子,仿佛抱著的是一塊珍寶。后來在龜茲的王宮里,我再次看到了他,當時小王爺剛試用完一把威力很強大的弩弓,興奮地上前想要擁抱他,那是多少人夢寐 以求的尊貴禮節(jié),他卻絲毫沒有動容,雖然他微笑著,可我能感覺到他心中的冷淡和拒絕。我無意中聽到他們的兩三句對話,又想起當年所見才猜測到他也許就是傳 聞中的釋難天。天下間除了他,還能有誰的心能如此?他雖然身有殘疾,可他的音容會讓你覺得他比所有人更高貴。我每次見他時,他都笑著,可我總覺得他似乎背 負著很重的東西,他的微笑下藏著很多疲憊,所以我一直想最大的尊敬大概就是不要打擾他。他在王宮中住了三天,我就在遠處看了他三天,我每日都會向神祈求, 祝福他有一日能像普通人一般。沒有想到,今天竟然又見到他了,而且又是一個最想不到的地方!本S姬微彎著唇角,似乎在笑,可又帶著傷心,“能見到這樣的釋 難天真好,他會怒,會生氣,也會因為放心而真心地笑,他不是那個寂寞孤獨的神,可他……卻在……傷心!
我默默地扭過頭,不知道視線落在了何處,看到了什么,只想躲避開維姬帶著質(zhì)問和她自己都未必明白的請求。釋難天,他釋著別人的難?可他的難該由誰釋呢?
自九爺來過后,我和維姬的生活改善不少,每日的飯菜可口了許多,甚至晚飯后,還會送一大罐牛乳給我們。
因為我依舊很挑嘴,不喜歡吃的一口也不能吃,一吃就吐,所以維姬總把我能吃的、愛吃的都揀給我,兩人如此分配,我這兩日也基本吃飽。
黑暗中,維姬輕聲說:“明天我們就能出去了!
我“嗯”了一聲。維姬對九爺極度信賴,她根本不理會整件事情的微妙復(fù)雜,她只相信著九爺說過讓我再忍耐兩三天。
半夜時分,我一頭冷汗地從睡眠中疼醒,想喊維姬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全身一時寒一時熱,只是不停地打哆嗦,一絲力氣也提不上。幸虧維姬睡得淺,我打著顫的身子驚動了她。她一看到我的樣子,驚嚇得眼淚立即掉出來,沖著外面大喊著叫人。
我看到她的反應(yīng)心里驀地冷了半截,維姬是一個行事冷靜沉著的人,她竟然失態(tài)至此,我現(xiàn)在的樣子恐怕已是半只腳在鬼門關(guān)外徘徊。
維姬叫了半晌都沒有人理會,她匆匆把外衣脫下來罩在我的身上,我身子疼得像要碎裂成一段段,只恨不得立即灰飛煙滅,方能躲開這如地獄酷刑一般的疼痛,意識漸漸墜向黑暗。
不行,我不能睡去,睡著了也許再沒有痛苦,可有人會傷心,我答應(yīng)過去病會照顧好自己和……孩子,心中一震,拼著最后的一點清醒,用力咬在了自己的舌頭上,口中血腥彌漫,人卻清醒不少。
疼痛來得莫名其妙,不像是病,倒更像是毒。說不出來話,只能用眼睛示意維姬,維姬倒真是冰雪聰明,看到我看向陶罐立即把罐子捧來,扶著我把牛乳 灌下去。口中的血混著牛乳咽入肚子,胃里翻江倒海般的惡心,我還是逼著自己不停地喝,因為每喝一口,也許我活下去的機會就多一分。
維姬抱著我只是哭,“小玉,要死也該我先死,是我背叛了娘娘,打碎了玉塔,為什么我沒事情……”她驀地明白過來,臉上全是害怕和悔恨,“我們交換了飯菜,你一個人中了兩個人的毒!
我已是滿口的血,卻再咬破舌頭,也維持不了自己的清醒,在維姬的淚水和哭求聲中,意識漸漸沉入了漆黑的世界。
第十七章 毒計
人仿似睡在云上,輕飄飄的,說不出的舒服,很想就這么一直睡下去,可靈臺中的一點的清明卻告訴自己一定要醒來,無論如何也要醒來。自己仿似分成 了兩個人,一個躺在白云間睡覺,一個在半空俯視著正在睡覺的自己,拼盡全力地對著下方呼喊:“醒來,快點醒來!彼淖约簠s一無反應(yīng),越來越累,累得隨 時都會從半空摔下,跌成碎末,神志也在漸漸渙散;可半空中的自己依舊拼命堅持著,一遍又一遍地呼喊:“金玉,你要醒來,你一定要醒來,你能做到的,只要用 力睜開雙眼,用力再用力,你就能醒來,你能做到……”
我能做到,我一定能做到,有人等著我呢!眼皮像山一般沉重,可我最終還是艱難地睜開了雙眼。九爺一臉狂喜,眼中竟隱隱有淚,猛地抱住了我,“玉兒,我知道你一定能醒來。”
維姬一面笑著一面抹淚,“幸虧九爺不肯等到天明接你出去,案子一定,即使半夜也求了皇上放人,否則我就是百死也贖不回自己的罪過!
日靜靜看著我微笑,眼中也是一層水意,一旁的小風指著我道:“你們女人真是麻煩,只會惹人擔心!”話沒說完,他語聲哽咽,驀地扭過了頭。看來我真的是從閻王殿前逛了一圈,以至于連九爺?shù)尼t(yī)術(shù)也不敢確保我性命無憂,讓眾人擔足了心。
我的手輕輕摸過腹部,知道他一切安全,才徹底放心。
九爺?shù)难壑醒z密布,整個人說不出的憔悴,一向儀容優(yōu)雅的他,衣服竟然皺巴巴地團在身上,看來一直沒有換過。
我有心想說一聲“謝謝”,可知道根本沒有這個必要,這兩個字太輕太輕,而內(nèi)心深處的感覺,我卻不愿讓他知道,很多東西只能讓它永遠沉淀在心底最深處,說出來反倒徒增彼此的痛苦。
我啞著嗓子問:“事情都過去了嗎?”九爺只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我,根本就沒有聽見我說的話。我不敢看他,視線投向日,石風嘴快地道:“你昏睡了將近四天四夜,天大的事情也有結(jié)果了。”
日平靜地說:“玉石珠子是宴席上的發(fā)令女官搞的鬼,她是皇上新近冊封的尹婕妤的人,尹婕妤本想借此機會一箭雙雕,讓衛(wèi)皇后和李夫人反目相斗,她好漁翁得利。事情被查出來后,女官畏罪自盡,尹婕妤撤去封號,貶入冷宮!
李妍雖然沒有傷到衛(wèi)皇后,卻把另一個可能的敵人打垮了。尹婕妤,那個笑容健康明亮的女子,與李妍的楚楚動人截然不同的風致,剛得了劉徹的寵愛不過半載,卻就在兩大勢力的打壓下稀里糊涂地進了冷宮。
心中一震,金玉呀金玉!你還有空閑感慨別人稀里糊涂?難道你就是聰明人嗎?如果沒有九爺,你只怕早就稀里糊涂地見閻王了。不能再低估李妍,也不能再對她有所心軟,否則只能害了自己,讓仇者笑,親者痛,“我是中毒了嗎?”
九爺沒有回答我,一扭頭才發(fā)現(xiàn)我們說話的工夫,他竟然就半靠在榻上睡著了。維姬瞅著我道:“將近四天四夜,九爺一直守在你的榻前沒有合過眼,我們怎么勸都沒用!蔽夷曋艩斻俱财v的面容,心中的滋味難辨。
小風犯愁地看著九爺,我忙道:“不要驚動九爺,就讓他在這里睡吧!把我挪到外面的榻上。”
看維姬和小風替九爺墊枕頭、脫鞋襪,又在榻腳擱了一盆冰塊消暑。維姬剛要轉(zhuǎn)身離開,九爺睡得迷迷糊糊中,拽住了她的裙裾,喃喃叫道:“玉兒,不要離開我,不要……”屋子中的三人都看向了我,又都立即移開了視線。
維姬想把裙子拽出,九爺卻一直沒有松手,眉頭緊皺在一起,“這次不放手,不會放手……”小風想上前幫忙,維姬搖頭阻止了他,“讓九爺拽著吧!至少他在夢里可以舒心一些。”
日輕嘆一聲,遞了剪刀給維姬,維姬把裙子剪開,九爺握著手中的一角裙裾,眉頭慢慢展開。我的頭伏在枕上,心中全是疼痛。
日幾分了然,坐到我的榻側(cè),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剛才不是問起中毒的事情嗎?”
我深吸了口氣,把心神拽回。事情走到今天一步,我和李妍之間已經(jīng)無法善了,而且我還把已經(jīng)從長安抽身而退的九爺再次卷進長安這個大泥塘,并且是大泥塘中最大的漩渦——皇子奪嫡,不管為了誰,我都必須打起精神。
日看我肅容傾聽,贊許地輕點了下頭,“這幾日九爺一直忙著救你,很多事情都顧不上理會,我們問過九爺是何人下的毒,九爺沒有回答,但我揣測應(yīng)該 是李夫人。皇上肯定已經(jīng)知道你中毒的事情,宮里的太醫(yī)和稀世難尋的藥材源源不斷地送過來,雖然沒有明說為了何人何事,大家都只是裝糊涂罷了!看皇上的舉 動,他心里只怕也很擔心,而且……”日微頓了下,“十分憂慮!
風中奇緣原著小說《大漠謠》第96節(jié)劇情
如果真有什么事情,一尸兩命,皇上這邊再封鎖消息,九爺卻肯定會讓霍去病知道,以霍去病的脾氣,現(xiàn)在又重兵在握,皇上還真應(yīng)該擔心憂慮。想到此 處,身子陡然一震,李妍她并非是為私怨,她的最終目的原來還是大漢的天下。雖然霍去病和衛(wèi)青不和,但畢竟同根連氣,一損俱損,此次若真如了李妍的意,大漢 朝堂內(nèi)必定大亂,劉徹即使最后能撥亂反正,也會元氣大傷,無暇再顧及西域。
維姬急急擰了帕子來替我擦汗,“這些事情以后再說吧!現(xiàn)在先養(yǎng)好身體!
我道:“撿回一條命來,我自己更緊張自己。說說話不礙事,把事情說清楚,我心中有了計較也好安心休息。否則老是擔心著下一次會有什么暗箭,更是休息不好。”
日道:“關(guān)鍵是你和李夫人一向交好,很多人到現(xiàn)在都以為你們親如姐妹。而霍將軍和衛(wèi)氏在政治上并不是很親昵,甚至和衛(wèi)大將軍在軍中勢力相抗,李 夫人就算想替兒子爭取太子之位,也沒有置你于死地、激怒霍將軍的緣由和動機。再加上李夫人現(xiàn)在正受寵,沒有如山鐵證,皇上根本不會相信,反倒會懷疑是因為 衛(wèi)氏懼怕李氏分了他們在朝堂中的權(quán)利而弄鬼陷害,所以中毒的事情即使追究肯定也追究不出名堂來!
我嘆道:“李妍既然敢做,肯定已經(jīng)安排好退路和頂罪的人,甚至一個不小心還不知道又把哪個無辜的人做了犧牲品。這些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我懶得去理會。倒是砸碎玉塔傷了皇子的事情,九爺怎么令李妍退步的?”
日搖搖頭表示不清楚,“我只知道九爺和皇上密談過一次。具體談了什么,只有九爺和皇上知道。談完后,皇上竟然下旨由九爺負責審查此事。也許是李 夫人想到一個衛(wèi)皇后她已經(jīng)很難撼動,再加上勢力未明的九爺,與其做無用的糾纏,不如犧牲一個卒子,把另一個正變得越來越危險的敵人先擊垮!
我“哼”了一聲,“她哪里是放棄糾纏?根本就是還有后招,而且一招更比一招毒辣,所以假裝放手麻痹一下眾人,還讓衛(wèi)皇后幫她懲治了尹婕妤,皇上以后即使偶爾想起尹婕妤的好處,心中有怨,也全是沖著衛(wèi)皇后了!
日和維姬都露了后怕的神色,維姬喃喃道:“從一開始就是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好縝密可怕的心機!
我對日道:“真是對不住你,本來你在漢朝可以過得平穩(wěn)安靜,我卻把你拖進了這場宮廷紛爭!
日握住維姬的手笑道:“危難識人心,一輩子能交幾個托付生死的朋友,痛快淋漓地活一場,什么都值得。若非你,我在漢朝不會結(jié)識霍將軍和九爺這般的人物,天照和小風這樣的義氣之交,這種事情,你多拖幾回,我也甘愿!
維姬也展顏而笑,“我也甘愿。以前聽故事說什么一諾托生死,總覺得不可信,可認識你和日后,我相信了。根本不需要諾,一個指環(huán)就夠了。”
小風嘟囔道:“我可不甘愿,小爺我只想好好做生意賺錢,你的破事以后最好別煩我!
維姬皺了皺鼻子,一臉納悶,歪著腦袋嬌俏地問:“那起先是誰放著生意不做在這邊待了幾天幾夜,還嚷嚷著要去刺殺李夫人為玉姐姐報仇?又是誰看到小玉醒來竟然背著身子抹眼淚?”
小風跳著腳往屋子外面沖,一面道:“我那是因為九爺,還有我爺爺!蔽覀?nèi)送★L的背影相對而笑。我的心中暖意融融,原本因為李妍而生的一些陰霾全部消散。有友若此,復(fù)何憾哉?
九爺要我住在石府,天照、日和紅姑也懇求我留在石府,陳叔本來頗有些微詞,但當九爺問道:“你能確;舾械娜硕伎煽繂?”
陳叔神情復(fù)雜,發(fā)了會怔后,長嘆一聲,向九爺行了一大禮道:“都是老奴失職,等將軍回來,他一定親自上門重謝九爺幫他照顧玉姑娘。”
九爺搭在輪椅上的手驀地緊了下,又緩緩松開,微微笑著回了陳叔半禮。天照氣得“哼”了一聲,“小玉一進長安城就在石府住過,我們本就是故交,不用霍將軍謝!
陳叔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對天照的冷言冷語只裝作沒有聽見,向我細細叮囑了幾句后轉(zhuǎn)身離去。
日又是好笑又是苦笑,望著我搖頭,維姬卻是帶了幾分憤憤不平,我只能報以苦笑。不管九爺還是去病,一個女子若能遇見其中一人,得其傾心,絕對是一生中天大的福分,可兩個天大的福分加在一起,卻絕對不是一加一等于二,幸福翻倍,而是一不小心三個人就會都被壓垮。
再次住在竹館,翠竹依舊青青,白鴿也依舊翩翩飛翔,可人面已經(jīng)全非。我把我的感慨全藏到了心里,九爺也盡力掩藏了一切心緒,面上只有那個淡若春風的微笑。
偶爾,我不經(jīng)意的一側(cè)頭或者一回眸間,恰恰撞上他凝視著我的眼睛。幽暗無邊的漆黑雙瞳中波濤翻卷,幾多心酸和痛苦在一怔后又立即化作了微笑,我的心會緊緊地一抽,裝作什么都沒有看見般移開視線,可內(nèi)里已是千瘡百孔。
飲食嚴格遵照九爺?shù)姆愿,何時休息,何時做適量活動,月余后身體已經(jīng)完全康復(fù)過來。我一再追問著九爺和劉徹談了什么,又究竟許諾了劉徹什么才令劉徹讓他負責調(diào)查玉塔事件,可九爺總是笑而不答。
自“生病”后,劉徹常命太醫(yī)來探望,還時時賜藥,皇后處也有宮人來探望,最最可笑的是李妍也打發(fā)了宮人來殷勤垂詢,還寫信傳授她懷孕時養(yǎng)胎的諸般方法,字里行間全是擔心,估計劉徹看到還真要感動于李妍不忘舊情,我們姐妹情深呢!
小風每次見到李妍的人就一股火上心頭,想抽刀子的樣子,卻總被九爺?shù)难酃獗频霉怨宰卦帯?/p>
人一走,小風就在我面前跳著腳罵,什么做生意也玩陰的,可沒見過這么陰的,什么你們真是好涵養(yǎng),居然還能微笑著應(yīng)對。天照勸了兩次,沒有勸住,只能由小風去。
九爺有一次聽到后,盯著小風看了半晌,看得小風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冒了一片,小風摸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沉默了下來。難得看到這只螃蟹服軟,我用絹扇掩著臉偷笑。
九爺對小風淡淡道:“以后李夫人派來的人就由你接待,若有任何差池,長安你就不用待了,你也就是去西域給大哥和二哥打個下手的料!
小風低著頭,一個人在原地默默站了兩個多時辰。我和天照說的話,他全充耳不聞。
一夜之后,小風的神色中多了一些別的東西。天照看著小風對九爺?shù)溃骸伴L安城的一切以后可以放心交給小風了!
“他的心比小雷小電他們都大,如果想在長安城做一方霸主,這些和官家虛與委蛇的功夫必不可少!痹捠侨绱苏f,九爺?shù)哪樕蠀s沒有贊許,反倒幾分憂慮。九爺這是擔心小風過猶不及,走得太過,但小風此時鉆進了牛角尖,九爺一時也想不到合適的方法點醒他。
我既然病好了,于情于理,都應(yīng)該去宮中謝恩。剛把意思和九爺說出,九爺立即道:“不行!
我蹙著眉,學著他剛說過小風的口氣慢慢道:“這些和官家虛與委蛇的功夫必不可少!闭Z氣神態(tài)都學了個惟妙惟肖,九爺氣笑地凝視著我,眼中神色復(fù)雜。
估計很少有機會看到九爺被人堵得說不出話來,天照正在喝茶,一聲笑未出喉,被茶水嗆得連連咳嗽。原本神情淡然立在一旁的小風看了我一眼,又看向表情古怪的九爺,臉上露出了往日熟悉的笑容,吭哧吭哧地笑出了聲。
九爺瞟了眼小風,唇邊露了笑意,“行事可以虛虛假假,心卻一定要真。長安城中多少富豪到最后除了錢其余什么都不知道,他們不是在賺錢利用錢,而是迷失在錢中。凡事過猶不及,如何在紛擾紅塵中保住自己的一顆赤子心全靠自己!
小風怔了一會,向我嘻嘻笑著行禮,以示多謝,大聲道:“我懂了!
天照此時才明白我為何故意學九爺?shù)恼Z氣說話去揶揄九爺,看看我,又看看九爺,帶著遺憾輕聲一嘆。
“九爺,我知道你不放心?蛇@些事情總是要由我自己面對,按照規(guī)矩我必須進宮當面叩謝各位娘娘的掛心。畢竟……畢竟我已經(jīng)不是一個人,和他們已經(jīng)有了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
九爺沉默地看著窗外,天照和小風都靜靜退出了屋子。半晌后他的聲音輕飄飄地在空蕩的屋子響起:“不要吃用宮里的任何東西,不管是李夫人或者皇后 處,能早走就早走,真有什么事情立即找皇上,現(xiàn)在整個皇宮里反倒是皇上最可信。因為皇上答應(yīng)過我……因為霍將軍,皇上一定會護著你。”我心中很多困惑,此 時卻不好多問,只得立即答應(yīng)。
風中奇緣原著小說《大漠謠》第97節(jié)劇情
入宮后先去叩謝皇上。我去時,劉徹正在書房內(nèi)批閱奏章,沒有召我進去,只命我立在門口,隨口問了我?guī)拙湓捄,就揮手讓我下去。
別的都是問我病養(yǎng)得如何,只一句話問得有些突兀,他問我“孩子還有幾個月出世?”琢磨了一會,卻想不出什么特別的道理,也許只是看去病能否趕回來迎接孩子出世。
按理本應(yīng)先去拜見皇后,不過為了自己的安全,還是決定先去見李妍,這樣即使李妍有什么花招也會有個忌憚。
李妍笑靨如花,目注著我的腹部道:“這個孩子的命可真是多劫難,一開始就這么不順,只怕日后磨難更多,說不定……”
我哈哈笑了兩聲,把她后面難聽的話擋回去,“怎么會呢?我和去病從未做過虧心事。娘娘這么相信命,倒是該好好擔心一下自己,思慮憂愁過多折壽,聽聞娘娘最近也病了一場,估計是謀慮太多!
李妍捏著絹扇的手指節(jié)太過用力,漸漸發(fā)白。
“民女特意來謝過娘娘的‘殷勤愛護’,現(xiàn)在還要去皇后千歲處謝恩,先行告退。”
我起身要走,她冷笑道:“你真以為皇后是一心護你的嗎?如果衛(wèi)皇后心思真那么單純,怎么可能專寵后宮那么多年?讓陳皇后在冷宮中含恨而終。衛(wèi)少 兒和她比,簡直愚蠢。衛(wèi)皇后和衛(wèi)青是衛(wèi)家最聰明的兩個人,衛(wèi)氏宗親中其余諸人都反對霍去病娶你,卻獨獨他們兩個既不明確反對,可也不表示支持,衛(wèi)皇后反而 對你不計前嫌,常常施以小恩小惠,金玉,你不會聰明了一世,反倒此處糊涂了吧?”她慢悠悠地一字一頓地說,“你難道真一心認為你的病是因我而起?”
我心中念頭幾轉(zhuǎn),卻只是對李妍欠身一笑,腳步未停地向外行去。她驀地問道:“為什么?金玉,為什么?”
我被她問得莫名其妙,停住腳步回身問:“什么為什么?”
她的笑意褪去,臉上幾分凄涼,幾分困惑,“我也許該叫你玉謹,你為什么放過匈奴的單于?你不是和我一樣有殺父之仇嗎?”
“你果然已經(jīng)查出了我的身份,大概讓你失望了,竟然沒什么利用價值。就算我是匈奴人,也是和伊稚斜有仇的匈奴人,不可能幫他對付大漢。”
“金玉,我只想知道為什么。我入宮前,你曾經(jīng)勸過我放棄仇恨,過自己的人生,我當時只覺得你根本不明白我的痛苦,才會說出如此輕松的勸誡,可現(xiàn)在才知道,你懂得,你懂我的仇恨!崩铄恼Z聲轉(zhuǎn)哀。
一改往日的優(yōu)雅從容,此時的李妍像一個迷路的孩子,眼中滿是深深的無助,我心中暗自嘆息,想了一瞬,認真地回道:“因為我有一個深愛我的阿爹, 也遇見了阿爹企盼我得到的幸福。其實我的性子也是一根線,愛恨走極端,是為了一己之心其余全不顧的人。如果沒有阿爹臨去前一再叮嚀和逼我許諾,也許我早就 回匈奴伺機去報仇,根本不會來長安,不會遇見九爺,也不會遇見去病,說不定……”我搖頭苦笑,“說不定我也會在萬般無奈下對伊稚斜虛與委蛇,甚至嫁給他, 唯一不同的是我會等他戒心消退時借機殺他,而你是想讓自己的兒子登上帝位,掌控整個漢家天下。”
李妍眼中淚意盈盈,“你的阿爹要你放棄過去,走自己的路,我的娘親卻絕不允許我忘記仇恨,臨去時也依舊雙眼死死地盯著我,直到我點頭承諾會去報仇時她才閉上眼睛!
我微提著裙裾離去,李妍的聲音在身后幽幽不絕,“為什么?為什么?……不公平,老天不公平……你和我本應(yīng)該同樣的命運,可如今你可以來去自由,擁有一心一意對你的霍去病和孟九,還有真心相護你的朋友。金玉,為什么你比我幸運?我恨你,我恨你……”
臨出屋前,回頭看向李妍。翠玉珠簾寶光晶瑩流轉(zhuǎn),雕鳳熏爐吐著龍?zhí)聪恪@铄邙P榻上,繁復(fù)的裙裾一層層鋪開在羊絨地毯上,顯得人十分嬌小。緋紅的織錦華衣,越發(fā)襯得臉色蒼白,眉眼間全是凄傷。
隔著長長的甬道看去,那密密的珠簾竟然十分像監(jiān)獄的柵欄。屋外陽光明媚,可照不進這深深庭院。
我心中驚悸,仿似看到另一個可能的自己,忙扭回頭匆匆逃出了屋子。人生的路越往下走,才越明白阿爹的睿智,也才越知道自己有多幸運。在一個岔路口,如果選擇了不同的路,就會變成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生。
李妍,其實你也擁有很多:你有真心疼寵你的兄長,有什么都不計較,只希望你過得平安喜樂的李敢,現(xiàn)在還有一個聰明可愛的孩子,就是皇上對你也是愛寵非同一般,真心呵護。只是你把這一切都看做了棋子,你為了一個目的已經(jīng)徹底迷失了自己。最后即使遂了心愿,你又會開心嗎?
皇后宮中總是花香不斷,上次來是金菊鋪滿庭院,此次卻是一天一地的紫薇花:一天正在盛放的紫色花朵,一地已經(jīng)飄零的紫色落花。
偌大的院子不見一人,靜悄悄的,只聞頭頂?shù)淖限被洌瑫r有時無。被這種幽靜到極致的氛圍所懾,我不禁放輕腳步,沿著紫薇花瓣鋪就的路緩緩而行。
屋廊下,衛(wèi)皇后正側(cè)躺在湘妃竹榻上看落花隨風而舞。廊柱一角的水漏聲清晰可聞,滴答,滴答,越發(fā)顯得庭院幽靜。
我站了好一會,她方發(fā)現(xiàn)我,也沒有起身,只向我笑指了指榻側(cè),示意我坐。
我靜靜地行了個禮,跪坐在榻下的席子上,“花開得真美!
衛(wèi)皇后淡然一笑,“時間太多,不知道該干什么,只好全花在侍弄花草上了。”
我默默地坐著,半晌后,衛(wèi)皇后問:“病全好了嗎?”
既然大家都認為我只是偶感風寒地得了一場病,那我也只能陪著裝這個糊涂,“好了,這段日子讓娘娘掛心了!闭f著想要起身磕頭,衛(wèi)皇后伸手挽住了我,“這里就你我二人,說話就是說話,別弄這些繁文縟節(jié)出來,你累我也累。”
庭院幽深,紫薇花樹茂密蔽日,外面的太陽再亮麗,都和這個庭院毫無關(guān)系。坐久了,我身上泛著一層涼意,卻并不覺得舒服。
水漏依舊滴答滴答,心頭莫名地冒出幾句詩非詩、賦非賦的話:更深漏長,獨坐黃昏,紫薇花開,誰人是伴?終不過落花人影兩相對。
“……也算得了一次教訓,以后行事要謹慎,該忍的時候就要忍!
我心思恍惚,只聽到皇后娘娘的后半句話,一時嘴快,“總有些事情忍無可忍!
難道冷眼看自己的朋友死在面前?忍著讓去病娶了她人?
衛(wèi)皇后看著滿地落花,漫不經(jīng)心地緩緩道:“忍無可忍,從頭再忍!人生沒什么忍不了的!
涼意從心頭泛起,覺得有些冷。雖然這個宮廷美輪美奐,我心中卻滿是厭惡和疲倦,只想離去。起身向衛(wèi)皇后行禮告退,她輕點了下頭,“照顧好自己,有什么事情都可以來找本宮!
快步走出院落,重新站在陽光下,不禁深深吸了幾口氣。在里面坐著,因為光線黯淡,只當已經(jīng)黃昏,原來外面的陽光還如此明亮。其實這里和李妍那里,景致風情雖是截然不同,但有一點一模一樣:陽光都照不進去。
衛(wèi)皇后的心思,不是想不明白,只是很多時候人糊涂一點方能更快樂,事情想得太明白太透徹,反倒沒了滋味。況且我心里自始至終只把自己認做是霍去病的人,和衛(wèi)氏可沒什么關(guān)系。
去病愿意幫衛(wèi)氏,我全力贊同,去病不愿意幫衛(wèi)氏,我也全力贊同,于我而言,只是去病是否高興和樂意做的事情,但于衛(wèi)皇后而言,卻是一定要爭取的 支持。她對我的幾分好,肯定都是做給去病看的。衛(wèi)少兒雖然是去病的母親,卻還沒有衛(wèi)皇后了解去病。他認定的人和事,豈能是別人幾句不贊同就能拉回來的?
劉徹想讓去病和他的關(guān)系更加親近,甚至取代衛(wèi)氏在去病心中的位置,所以想許嫁公主;可衛(wèi)皇后卻肯定不樂意見到這種事情的發(fā)生,恰好去病自己不愿意,她樂得順了去病的心意,既是一個極大的順水人情,說不定還可以讓去病失寵于劉徹,一舉扭轉(zhuǎn)劉徹借去病打壓衛(wèi)青的局面。
我當日何嘗沒有納悶過,以衛(wèi)皇后在衛(wèi)氏的地位,她若真有心護我,下面的弟妹怎么可能反對?只是不愿意深想,寧愿做個快樂的糊涂人,反正我在乎的只是去病?涩F(xiàn)在為了孩子,卻不得不想,一舉一動都務(wù)必要小心謹慎。
去病雖然和衛(wèi)青不算和睦,頻頻拆衛(wèi)青將軍的臺,甚至公然和衛(wèi)青將軍對著干,但去病如此做的原因卻是一大半為了讓劉徹安心。在太子這個底線上,他無論如何,一定會幫著衛(wèi)氏。但衛(wèi)皇后不會相信霍去病,就如她不會相信劉徹一樣。
其實在那個陽光照不進去的宮廷里待久了的人,最后除了自己還會相信誰呢?
我若真因李妍出什么事,對衛(wèi)皇后而言,只要時機掌握得好,事情處理好,不但不是壞事,甚至是天大的好事。去病不會放過李妍,那衛(wèi)皇后自然可以坐看去病如何鏟除她現(xiàn)在最大的敵人。
李妍和衛(wèi)皇后要的結(jié)果一樣,只是因為個人的目的不同,所以事情發(fā)生的時機選擇不同,事情過后的處理不同而已。
在那個宮廷里,現(xiàn)在真心希望我和孩子平平安安的人居然只有皇上。
難怪進宮前九爺一再叮囑我有事去找皇上,反而對衛(wèi)皇后只字不提,他其實早就看明白一切,只是顧忌到我和去病的關(guān)系,不忍心傷我。
我趴在馬車窗口長長一聲嘆氣,去病在外面打著一場艱苦卓絕的仗,我這邊也是兇險萬分,不過,我不會讓自己有事的,我一定會保護好孩子和自己。
馬車還未到石府,就看到九爺?shù)纳碛埃挂恢钡仍诟T口,我忙向他招了下手。一下馬車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沒有喝水也沒有吃東西”,他點了下頭,探手把我的脈,一會后才神情真正釋然,“奔波了一天,吃過晚飯后就休息吧!”
我心中別有滋味,臉上卻只淡淡點了下頭。
風中奇緣原著小說《大漠謠》第98節(jié)劇情
“多久孩子出世?多久孩子出世?……”
“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忍無可忍,從頭再忍。忍無可忍,從頭再忍……”
劉徹的面容、衛(wèi)皇后的面容、李妍的面容交錯著在眼前飛過,一個分裂成兩個,兩個分裂成四個,四面八方全是他們,笑意盈盈的,眼中帶恨的,冷若冰 霜的……驀然間都向我飛撲而來,我護著肚子,拼命躲閃,卻無處可逃。眼看著他們就要抓到我的肚子……我“啊”的一聲慘叫,從榻上坐起。
窗外月色很好,映得榻前一片銀光。已經(jīng)明白只是一場噩夢,身子卻還在微微發(fā)抖,九爺拄著拐杖匆匆而進,“玉兒?”
我抱著頭道:“沒什么,只是做了一個噩夢!
他坐到我的榻旁,“不管什么噩夢都不會成真!
他的聲音如同春風,驅(qū)除了我身上的寒意,我的心慢慢平靜下來,“毒藥是不是也可能是皇后所下?”
九爺唇邊一抹苦笑,“是不是皇后親口吩咐,不可得知。衛(wèi)氏如今是一個大的政治利益集團,從平陽公主到一般門客都與衛(wèi)氏的榮辱休戚相關(guān)。李妍和皇 后一方的勢力都有可能下毒。如果是皇后這邊所下,他們就會準備好證據(jù)指向李夫人,事情一旦成功,則是逼迫皇上對霍將軍做一個交代,那以皇上的性格,十之八 九會犧牲李妍,美人是難求,可名將更難尋,而且一個女人在皇上心中,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千秋功業(yè)萬里江山?苫噬想m然會犧牲了李夫人,卻會因此對霍將軍心中 怨恨。這也算是一箭雙雕的計策了。如果是李夫人下的毒,證據(jù)也許會指向衛(wèi)氏,也許會指向別人,就看她想要的是什么。她的目的你應(yīng)該最清楚,甚至她的目的應(yīng) 該更能說服你和吸引你的注意,否則以你的聰明,不會一直懷疑是她,而忽略了皇后。”
我一臉苦澀的笑,“難怪你一定要把我留在石府。我剛才做了個夢,夢見他們都想要我的孩子。迄今為止,戰(zhàn)場上傳來的消息一直是捷報,我雖然也擔 心,可我更相信去病一定能大勝而回,此番如果再勝,去病在軍中的地位就要蓋過衛(wèi)將軍;噬想m然極其器重去病,可疑心病是皇家通病,隨著去病的權(quán)利地位越 高,皇上的疑心也會漸增。”
九爺?shù)溃骸盎魧④姳砻嫔闲惺聫埧耠S性,實際卻城府暗藏。這些事情霍將軍應(yīng)該早有計較,皇上也還算明君,應(yīng)該能把疑心掌控在合理范圍之內(nèi),我相信霍將軍不會替自己招惹到殺身之禍。”
“這個我懂,以前去病就和我提過一些,他在軍中行事張狂,不得兵丁的心,也就是出于這些考慮,現(xiàn)在看來成效很好,皇上顯然對他比對衛(wèi)將軍更信 賴。我目前計較的不是這些,而是我覺得皇上想要這個孩子,他想把孩子帶進宮中撫養(yǎng)!闭f到后來,我心中酸楚,雖然極力克制,眼中依舊有了淚花。天下間哪個 母親舍得讓孩子離開?雖然看上去臣子的孩子能得皇上撫養(yǎng),的確寵愛萬千,尊貴無比,可內(nèi)里卻不過是一介人質(zhì)。
九爺眼中又是憐惜又是痛楚,“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我搖搖頭,“不知道,我就是覺得會這樣,即使皇上沒有這么想過,李妍也一定會提醒皇上如此,她對我恨怨已深,只要能讓我不快樂,即使對她沒利,她也會做,何況此事對她還大大有利!
“啊!對了!”我忽地叫道,“李妍已經(jīng)查出我小時在匈奴中的身份,我在想當日日吹笛伴奏,我跳匈奴舞的事情皇上也看在眼里,那皇上應(yīng)該也清楚了我和匈奴的關(guān)系!
九爺?shù)哪樕兊脩K淡,眼中全是痛楚,匆匆扭頭看向別處。我這才想起他如果知道當時的一幕,對他而言,是何樣滋味,我咬著唇想說什么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淺笑著轉(zhuǎn)回頭時,面色已是如常,“往好里想,你和伊稚斜有仇,皇上不該對你有任何疑心,可往壞里想,無論如何你畢竟是匈奴人,你就真沒有一絲幫匈奴的意思?”
我嘆道:“的確如此。畢竟去病的地位特殊,如果我利用去病做什么,或者去病一時糊涂聽信了我什么,這些都是皇上不得不防的。李妍再巧言點撥一下,皇上把孩子帶進宮撫養(yǎng)的可能性就很大!
九爺默默想了一會,“不要著急,只要你不愿意,沒有人可以搶走你的孩子。還有三個月的時間,我們總會有對策,現(xiàn)在先好好休息!
我還想說話,九爺搖了搖頭,示意我噤聲,扶我躺下休息,“你不累也該讓小孩子休息了!
他替我拉好紗被,又拿了絹扇幫我輕打著扇子。我一直睜著眼睛,瞪著帳頂。他沒有問我,卻完全知道我的心意,溫和地說:“不會再做噩夢了,我在這里幫你把噩夢都擋開,趕緊閉上眼睛睡覺。”
他雖是一句玩笑話,語氣卻和緩堅定,讓人沒有半絲懷疑。我看到他的似水目光,心驀地狂跳起來,不敢再多看一眼,匆匆閉上了眼睛。
隨著扇子的起落,習習涼風輕送而來。我想著剛才光顧著擔心孩子,言語間竟然絲毫沒有顧慮他的感受,心中一陣酸一陣澀一陣痛,千百個“對不起”堵在心頭。
“玉兒,不要多想,沒有對不起,還有機會照顧你,能分擔你的憂慮,我心甘情愿……”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后面的話幾不可聞。
我身子一動不動,裝睡是唯一的選擇。
第十八章 險計
元狩四年的漠北戰(zhàn)役,大將軍衛(wèi)青領(lǐng)兵五萬從定襄出兵,霍去病領(lǐng)兵五萬從代郡出兵,隨軍戰(zhàn)馬十四萬匹,步兵輜重隊幾十萬人。
霍去病不理會個人恩怨,任用李敢做大校,擔當副將,又毫不避諱地大膽重用匈奴降將復(fù)陸支、伊即等人,旗下會聚了一批能征善戰(zhàn)、勇敢無畏的從將。這只虎狼之師在大沙漠地帶縱橫馳騁,行軍兩千多里,與匈奴三大軍力之一的左賢王相遇。
雖然是在匈奴的腹地打匈奴,但霍去病對匈奴的地形氣候十分熟悉,冒險拋開輜重隊,深入敵人后方,采用取食于敵就地補給的策略,他率領(lǐng)的馬上軍隊 比匈奴的騎兵更靈活、更迅捷、更勇猛,將左賢王部打得大敗。捕獲單于近臣章渠,誅殺匈奴小王比車耆,斬殺匈奴左大將,奪取了左賢王部的軍旗和戰(zhàn)鼓,匈奴軍 心大亂。隨后又快速翻越離侯山,渡過弓閭河,捕獲匈奴屯頭王和韓王等三人,以及將軍、相國、當戶、都尉等八十三人。共斬殺匈奴七萬余人,匈奴左賢王部幾乎 全軍覆滅。
衛(wèi)青率部北進一千多里,穿過大漠,遭遇匈奴單于所率主力精騎。衛(wèi)青將軍下令軍中以武剛車環(huán)列為營應(yīng)戰(zhàn),又命人將匈奴在趙信城積攢的糧食物資全部焚毀,失去補給的單于大軍減弱了作戰(zhàn)力,漢軍趁亂斬殺匈奴近兩萬人。
衛(wèi)青一則因為劉徹的叮囑,由于一連串的前例,劉徹迷信地認為李廣打仗運氣不好;二則因為想讓公孫敖立下更多戰(zhàn)功,所以雖然李廣一再請求做前鋒, 但仍舊只讓李廣做了策應(yīng)。李廣在沙漠中再次迷路,未能與匈奴交戰(zhàn),又錯失了一次封侯的機會,白發(fā)將軍悲憤交加下,在衛(wèi)青面前揮劍自刎。
雖然漢軍的勝利中蒙著一點李廣自盡的陰影,但畢竟是漢朝開國以來,對匈奴的史無前例的巨大勝利。
至此,繼元朔五年衛(wèi)青將軍滅殺匈奴右賢王部眾后,漢朝匈奴之間歷經(jīng)整整五年的交戰(zhàn),匈奴三大主力:單于部、左賢王部、右賢王部全被漢朝擊垮,漠南從此無匈奴王庭。
霍、衛(wèi)兩軍勝利會師于瀚海。為慶戰(zhàn)功,霍去病決定在狼居胥山立祭天高壇,在姑衍山開祭地廣場,準備祭拜天地。
捷報傳回長安,我雖不能親見去病,可也能想象到他那副表面上冷靜淡定、骨子里卻志得意滿的樣子,現(xiàn)在肯定騎著馬耀武揚威地審視著已經(jīng)臣服在他腳下的匈奴大地。
從小就聽著舅父和匈奴人作戰(zhàn)的故事長大,他從舅父教他第一次騎馬,第一次挽弓起,就夢想著有朝一日站在匈奴的土地上俯瞰整個匈奴大地,而今他的夢想實現(xiàn)了。
霍去病人還未回到長安,他在祭拜天地時做的歌賦就已經(jīng)傳唱回長安。
“四夷既護,諸夏康兮。國家安寧,樂未央兮。載戢干戈,弓矢藏兮。麒麟來臻,鳳凰翔兮。與天相保,永無疆兮。親親百年,各延長兮。”
小風學著街上的人唱完后,我心中滿是疑惑,戢干戈?弓矢藏?
天照嘴角噙笑,“此歌前三句實寫,后三句虛寫。‘載戢干戈’出自《詩經(jīng) 周頌 時邁》。把兵器都收藏裝載起來,比喻戰(zhàn)事停止平息,從此不再動用武力,此句還有歌頌天子英明賢德的意思,很應(yīng)現(xiàn)在的景。但‘弓矢藏兮’沒有寫好,‘載戢干 戈’的下面一句原本是‘載橐弓矢’,霍將軍的上句既然已經(jīng)原文引用了《時邁》,下一句也應(yīng)該照舊化用,這樣才更暗示出原文接著的四海停戰(zhàn)、贊頌周武王功績 的意思,也與下面三句相合。不過作為武將能寫成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
九爺掃了眼天照,天照立即斂去了笑意,我邊思索邊道:“‘藏’字的確沒有用好,一字變動,味道大異,不但割裂了全文原本借《時邁》表達四海無戰(zhàn)事的喜悅和沒有直接說出的稱頌天子的意思,而且一個‘藏’字倒是更像從范蠡的警世明言‘飛鳥盡,良弓藏’中化用。”
九爺?shù)哪樕蛔,眼現(xiàn)疑惑,但看到我的神色,明白了他所想到的有可能是真的,露了一個恍惚的笑,笑容下卻藏著絕望,“霍將軍贊賞范大夫?”
我輕輕點了下頭,心中透出幾分歡欣,可又立即擔心起來,“皇上能看出這個藏字的變動嗎?”
“全文就這一字而已,何況橐和藏在此處本就一個意思,你是因為知道霍將軍贊賞過范蠡,所以能想到,整個大漢朝有幾人如你一般了解霍將軍?一般人應(yīng)該都會把霍將軍當成一個武夫,做文章時用詞不當而已!
風中奇緣原著小說《大漠謠》第99節(jié)劇情
一旁的天照聽到此處才約略明白我和九爺說的意思,臉剎那漲紅,有點結(jié)巴地問:“霍將軍又不是司馬相如,為何好端端地突然做這么一首歌賦傳唱回長安?”
我道:“去病應(yīng)該是借此歌謠試探皇上的心意。周武王是帝王中罕見的以武力威懾四海,卻得到百姓愛戴的天子,去病明是贊譽周武王,實際卻借了周武王表明自己的心意。”
九爺垂目看著地面,“當今皇上對打仗用兵情有獨鐘,匈奴打完了,只怕還想打西域?苫魧④娺B現(xiàn)在沒落的匈奴帝國都已經(jīng)不屑一顧,又怎么會對欺負這些沒什么還手之力的小國感興趣?他想要的是如強盛時匈奴那樣的勢均力敵的對手。”
天照愣了好一會,才說道:“表面上看霍將軍行事張狂隨性,似乎只知道一往無前,可就看此歌,從作歌到傳唱回長安,霍將軍的心思細致處不比一向行事沉穩(wěn)的衛(wèi)大將軍差!
去病最大的聰明就是讓所有人都以為他除了戰(zhàn)爭外其余都不夠聰明,我心中幾分得意,剛露了一絲笑,對上九爺?shù)难凵,笑容立僵,嘴里竟有苦苦的味道?/p>
九爺扭過了頭,推著輪椅向外行去,“我們不打擾你了,你早些休息吧!”
再過十幾日,去病就能回來,自他出征后,我一直懸著的心緩緩擱回了一半,可另一半?yún)s因為衛(wèi)少兒和衛(wèi)君孺的到來提得更高。
這兩姐妹一反以往的冷淡,對我竟露出了幾絲熱情。原來劉徹想接我進宮待產(chǎn),臣子的兒子一出生就擁有能同皇子比肩的圣眷和尊貴,她們是來道賀的。
天大的尊榮和圣寵!?我看到她們的笑顏,直想拎起掃帚把她們都打出去,她們究竟懂不懂這無比的尊榮和圣寵之后的東西?是根本不懂,還是根本不在乎?畢竟富貴險中求,衛(wèi)子夫這個皇后又何嘗不是做得飽受風刀霜劍?
已近夏末,墻角處的一叢荼糜花仍舊累累串串,綴滿枝頭,一團一團開得轟轟烈烈,熱熱鬧鬧。但荼糜開過花事了,這已是夏日最后的一朵花,烈火噴油 的絢爛中透出秋的肅殺。人生不也是如此?水滿時則代表快要溢出,月亮最圓時則代表快要月缺,權(quán)勢最鼎盛時也預(yù)示著盛無可盛,必將轉(zhuǎn)衰。
皇上此舉是否也算是對去病歌賦的一個回應(yīng)?等去病回來,我已入宮,難道要他公然反抗皇上已傳的旨意,強接我回府?權(quán)勢越是鼎盛時,越不可行錯一步,否則埋下禍端,粉身碎骨只是轉(zhuǎn)瞬間的事情。
隨手掐下一朵荼糜花插在鬢邊,我心中主意已經(jīng)拿定。
書房內(nèi),九爺正在翻醫(yī)書。我徑直進去,坐在他對面,“九爺,我想求你一件事情,求你務(wù)必答應(yīng)我。”
九爺握著竹冊的手一緊,迅速地說:“我不答應(yīng)。”
我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我這段日子幾乎翻遍了醫(yī)家典籍,卻很少有文章提及用藥物催生孩子早產(chǎn)的記載,其中風險可想而知,不到萬不得已,我怎么可能出此下策,用自己和孩子的生命冒險?”
九爺眼中全是痛楚,緩緩道:“還有別的方法,我們可以立即離開長安,遠離這里的紛擾爭斗!
我定定地看著他,沒有回應(yīng)他的話,“如果你不答應(yīng),我會設(shè)法去找別的大夫!
我知道我在逼他,可在這一刻我別無選擇,我不可能跟著他離開長安城,那樣置霍去病于何地?
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慘白中透出的全是絕望。我的心也痛到痙攣。我們已真正錯過,我已經(jīng)選擇了霍去病,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情,不管什么磨難風險,我都不會離開,不會留霍去病獨自一人去面對長安城的風雨。
我沉默地起身向外行去。他的聲音在身后微弱地響起:“我答應(yīng)你!
我知道他會答應(yīng),因為他絕對不會放心把我的性命交給別人。我身子沒有回轉(zhuǎn),腳步平穩(wěn)地向外走著,聲音沒有一絲異樣,甚至冷淡平靜,“多謝!”眼中的淚卻悄無聲息,迅即瘋狂地墜落。眼淚雖因他而掉,卻絕不要他知道,寧愿他看到的只是一個冷漠的背影。
一場夏末的雷雨剛過,地面猶滑。我送宮里派來探看我的太醫(yī)時,一失足,竟然從亭子臺階上摔落。落在外人眼里,我是肚子著地,實際上落地的一瞬 間,我已經(jīng)用一只手和膝蓋化解了全部沖力,只是為了效果逼真,刻意把另一只胳膊想象成全然不懂武功的人所有,任由其重重滑過青石地面,剎那間半邊衣袖全是 血跡。
手中捏著的荼糜花被揉碎,原本浸在花上的藥香飄入鼻中,立即引發(fā)了早已喝下、蓄勢待發(fā)的藥力。不一會兒,我已經(jīng)整個人痛得全身縮在一起,一身的 汗混著血涔透了衣服。太醫(yī)慌亂地大叫著人,九爺倉皇地從地上摟起我,我的血在他的白袍上漫開,仿若燦爛的紅花怒放。他的臉上卻無一絲血色,深不見底的漆黑 雙瞳中凝聚著海一般深的恐懼。
九爺明知道一切都是預(yù)先設(shè)計好的,卻表現(xiàn)得真實無比,這下再精明的人也看不出任何破綻了?煽吹剿~頭冒出的汗珠,心中反應(yīng)過來,他哪里是演戲?這根本就是他真實的反應(yīng),從我喝下那碗催產(chǎn)的藥時,我的生命就懸在了一線之間。
我強撐著想向他一笑,表示自己無事,卻發(fā)覺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整個人疼得不停哆嗦,上下牙齒“咯咯”打響,唇不經(jīng)意間已經(jīng)被咬出血。九爺 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把手掌伸到我嘴邊,讓我去咬他,不許我再傷害自己。我想避開,想不要傷害他,打戰(zhàn)的牙齒卻已咬在他的手上。
他額頭的汗珠順著鼻翼臉頰滑下,看上去仿佛是淚滴一滴滴落在我的臉上。我的血,他的血,我的汗,他的汗,混雜在一起,我的嘴里充滿了腥甜且咸澀 的味道。力氣從身體中抽離,神志開始混亂,身體的疼痛似乎在離我遠去,心的疼痛卻越發(fā)清楚。感情失去了理智的束縛,全表露在眼中,而眼中的淚也失去了控 制,在他眼前紛紛而落,
陷入昏迷前,只聽到一句話反反復(fù)復(fù),是哄,是求,是寵溺,是悲傷,是喜悅,是絕望,“玉兒,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哭……”
人剛清醒幾分,身體撕裂的痛楚剎那充斥全心,一向自制的我,也忍受不住地哼出了聲。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只覺得屋子中一切都很昏暗。一道簾子從我 胸前拉過,兩個穩(wěn)婆在簾子內(nèi)忙碌,九爺坐在簾子外陪我。他看著雖然疲憊,神情卻異樣的鎮(zhèn)定,緊緊握住我的手,一字字道:“你肯定不會有事,肯定不會。”可 惜他微微顫抖的手,出賣了他的心情,他在恐懼。我用力展露一個微笑,虛弱卻堅定地點點頭。
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過去,只有漫無邊際的疼痛,孩子卻仍舊不肯出現(xiàn)。寶寶,你怎么還不肯出來?娘親的力氣快要用完了。
隨著我的一聲痛呼,簾子內(nèi)的穩(wěn)婆大叫道:“孩子出來了,出來了,是個男孩,雖然早產(chǎn)了兩個月,小得可憐,可真精神,一看就不是普通孩子!
九爺神情一松,“玉兒,做得好。”
一個婆子抱著孩子出來,喜沖沖地讓我看,我聽到他的哭聲,只覺心中大慟,胸悶至極,差點昏厥過去。寶寶,你是在哭剛一出生,就要和娘親不得相見嗎?
九爺急急掐著我的人中,方把我喚醒。九爺和門口的天照交換了一個眼色,探詢地看向我,我忍著心中萬般不舍,微點了下頭。
天照進來抱起孩子,“奶媽已經(jīng)候了多時,宮里來的人也一直等著看孩子,我這就帶孩子過去!闭f著就向外行去。
我口中嗚咽了幾聲,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想說什么。天照立即停住了腳步,我定定地盯著天照胳膊間的小東西,半晌后,猛然閉上了眼睛。九爺對天照輕聲說:“你去吧!”
九爺?shù)氖州p搭在我的腕上,神情越來越凝重,手指頭變得冰涼。我勉力笑道:“我已經(jīng)不覺得疼了,只是有些累和困。我的身體一直很好,你不用擔心,我睡一覺就能養(yǎng)好身體!
婆子的臉色慘白,“血止不住,止不住!闭f到后來她不敢看九爺?shù)难劬,只低著頭極其緩慢地搖了下頭。九爺?shù)纳碜右活,低聲急急吩咐著婆子該做什么,又立即命人煎藥?/p>
一盆又一盆干凈的水端進來,再一盆又一盆鮮紅地端出去。我恍恍惚惚地想著,那么多血真的是從我身上流出的嗎?
那種從骨子里透出的疲憊,流淌在四肢百骸間,整個人懶洋洋地溫暖著,只想呼呼大睡。九爺卻不許我睡去,在我耳邊不停地說著話,強迫我盯著他的眼睛,不許閉眼,“玉兒,還記得我們什么時候認識的嗎?”
怎么可能忘記?漫漫黃沙,碧碧泉水,仿若天山明月般的白衣少年。
“還記得那套衣裙嗎?那是樓蘭的一個好朋友贈送,他說是送給我的妻子,還笑說備好嫁衣,自然有女子出現(xiàn)。你出現(xiàn)了,一身襤褸的衣裙,卻難掩靈 氣,滿身的桀驁不馴,眼睛深處有憂傷,面上卻只有燦爛到極點的笑,我第一次聽見女孩子那樣肆無忌憚地放聲大笑,仿佛整個天地都由她縱橫。我當時只覺得你穿 上那套衣裙一定會很美麗……可是,我居然沒有見過你穿它的樣子……”我的眼中有了濕意,一滴一滴,落在了他的掌心。
風中奇緣原著小說《大漠謠》第100節(jié)劇情
我很努力地想聽他說話,可他的面貌卻在慢慢模糊,我的眼睛前蒙上一團白霧,什么都在淡去,“九爺,我是不是要死了?”
九爺緊緊拽著我的手,“不會的,不會的……”他不知道是在說服自己還是說服我。
我躺在他懷里,沒有恐懼,十分平靜,一些不能出口的話終于敢說出,“九爺,對不起,我欠你的,今生只能欠著了。我一直都希望你能過得快樂,我曾 經(jīng)費盡心機做了很多事情,只是為了能讓你眉頭舒展,不要任何人能傷害你,可最終原來傷你最深的人居然是我。不要難過,你難過時我也會難過,你心痛時我也會 心痛!
他的臉輕挨著我的臉,臉上有濕意,是誰落淚了?
“玉兒,對不起的人是我。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和李妍之間的恩怨恐怕也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會和李妍走得那么近,也不會幫她入宮。你已經(jīng)做到最好,是我一直用自以為是把你關(guān)在門外。如果我肯對你坦誠相對,就不會有今日的一切苦楚。”
小風端著藥匆匆進來,九爺立即給我喂藥。每一次吞咽都似乎要用盡我全身的力氣,九爺一面替我擦汗,一面道:“我知道你堅持得很辛苦,可你一定要堅持,不能放棄,否則會有很多人傷心!
……在木棉樹空地上坐上一陣,把巴雅爾的心思猜又猜……北面的高粱頭登過了,把巴雅爾的背影從側(cè)面望過了。東面的高粱頭登過了,把巴雅爾的背影 從后面望過了……種下榆樹苗子就會長高,女子大了媒人就會上門。西面的高粱頭登過了,巴雅爾把我出嫁的背影望過了……東面的高粱頭登過了,巴雅爾把我出嫁 的背影從后面望過了……
九爺溫和低沉的歌聲響在耳邊。伴著歌聲,他將一枚枚銀針插在我的各個穴位間。
“玉兒,我現(xiàn)在才知道我只要你活著。不管你心里有誰,和誰在一起,我只要你活著,只要知道你能快樂地活著,那我也會快樂,你不是不要我傷心嗎?只要你活著,我就不傷心!
眼睛慢慢闔上,九爺?shù)穆曇粢琅f一遍又一遍:“你一定要活著,一定要活著,一定要活著……”
這么堅持固執(zhí),誓和老天抗衡的聲音,即使我的意識已經(jīng)渙散,可它們卻一字字刻在了心上,和很多年前的另一個聲音重疊在一起,“一定要活著,答應(yīng)阿爹,你一定要活著!
長長的一條黑暗隧道,只有前方有隱約的光芒,我追逐著光芒向前飄著,看見有狼群在奔跑,其中一只是喂養(yǎng)過我的狼,我忙上前追逐,狼群突然消失, 變成了於單,他笑著向我招手,我也呼喊著向他奔去,忽地阿爹出現(xiàn)在於單身后,我高興地大叫著“阿爹”,如同幼時一樣,向他飛撲過去,他卻沒有如以往一樣, 張開雙臂等著抱我入懷,反倒很生氣很生氣的樣子,似乎根本不想見我。
我站在原地,遲疑地想著,卻什么都想不起來;仡^處一片漆黑,前方卻有溫暖的光芒和阿爹、於單。我忍不住地又向前走著,阿爹一臉凄傷,默默無語地看著我,他的神情觸動了什么,腦子里劃過一個模糊的面容,又一個模糊的面容,他們也會如此凄傷?
一定要活著,一定要活著……
雖然根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腳步卻遲疑地停住?酥浦鴮诎档目謶,向后走了一步,阿爹露了一絲笑,我的身體疼起來。
一定要活著,一定要活著……
向后每走一步,遠離了光亮一點,身體越發(fā)的疼痛,原來往前的每一步是幸福,往后的每一步都是鉆心的疼痛?砂⒌谛,腦海中的兩個面容似乎也是 欣慰,那么再大的疼痛,我都可以忍耐。雖然根本不明白我為什么寧可自己粉身碎骨,也不要他們傷心。一步又一步,緩慢但艱難地向后退去……
“玉兒!”異口同聲地驚喜。入眼處,兩張不同的臉,卻是同樣的憔悴,同樣的疲憊。
兩人同時想伸手扶我,快觸碰到我的臉頰時,又同時停住,頓在了半空。霍去病側(cè)眼看向九爺,九爺眼中因我蘇醒的喜悅褪去,滿是黯然苦澀,臉上卻是一個暖暖的笑,手拳成拳頭,上面的青筋隱隱跳動,一寸寸地縮回了手,驟然轉(zhuǎn)身推著輪椅向外行去,“我去命廚房準備一些吃的。”
霍去病一言不發(fā)地側(cè)躺到榻上,小心翼翼地環(huán)抱著我,他的雙手緊緊扣攏著,胳膊卻不敢用力觸碰到我。這是一個宣布保護和占有的姿勢,可貌似堅強下卻藏著不確定和擔心。
我努力把頭向他靠去,卻動作遲緩,他忙幫我把頭挪到了他肩膀上,唇邊驀然有了笑意,胳膊也真真切切地摟在了我身上。半晌后,他低語道:“玉兒,我們以后不要孩子了!
一提到孩子就心痛,我強笑道:“以前還有人說要生一個蹴鞠隊出來呢!不是上陣不離父子兵嗎?”
他用下巴蹭著我的額頭,“都沒有你重要。我現(xiàn)在都有些恨這個孩子,我守在你榻邊時,一直想著如果因為生他,你有了什么事情,我根本不想見他!
我遲疑了會,問道:“你見過孩子了嗎?”
他沉默了一瞬,聲音暗沉了許多,“沒有,我回來時,他已經(jīng)被接進宮中了;噬腺n名嬗,據(jù)說由皇后娘娘親自撫養(yǎng),一切待遇和太子同等,比一般的皇 子還矜貴。因為早產(chǎn)了兩個月,身體很虛弱,一堆太醫(yī)圍著他轉(zhuǎn),把宮里鬧得很是不消停。當時你性命垂危,我只匆匆進宮拜見了皇上,粗略匯報了一下戰(zhàn)役過程就 趕著過來陪你!
看著他血絲密布的眼睛,我心中滿是暖意和心疼,“又是好幾日沒有休息了吧?先去睡一覺!”
他搖搖頭,“我就在這里守著你,哪都不去。”
我聞著他身上久違的味道,心中說不出的安定,“那就在這里睡,我好想你!
我從沒有主動對他說過直白的情話,大概因為是第一次,把他驚得立即撐起身子,瞪著我問:“你說什么?”
我抿著唇,笑著不回答他,他定定瞅著我道:“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我慢悠悠地說:“好話不說二遍!彼@出了失望之色,躺回枕上。我在他耳邊道:“我很想你,很想你,以后再也不要一個人在長安了!
他剛開始一臉欣喜,聽到后來卻滿是心疼,眉宇中藏了無奈,手指輕撫過我的唇,“對不起!
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離開長安后發(fā)生的一切事情,不知道他心中怎么判斷事情的糾葛。這個對不起只怕也包含了他對衛(wèi)皇后的疑心,以及對孩子被帶入宮廷撫養(yǎng)的擔憂。
我心中不安,猶豫著要不要現(xiàn)在就告訴他孩子的真相,他忽地說:“匈奴已被徹底趕出漠南,再無余力對漢朝進行軍事侵襲,以后最多也就是不痛不癢地小打小鬧了!
我心中一動,“皇上怎么賞賜你?”
“還不就是那些權(quán)力富貴的賞賜?”他的語氣平淡中帶出了幾絲厭倦,眉梢眼角常有的神采飛揚蕩然無存。
他打匈奴只是為了從小的一個夢想,開始時應(yīng)該也為隨之而來的高官厚祿、長安城內(nèi)盛極一時的尊榮而高興過,但伴隨著越來越高的官位,越來越大的權(quán)力,他的世界不再僅僅是打匈奴,而是漸漸陷入長安城的鉤心斗角中。甚至從此后,權(quán)力爭斗的繁雜無聊將越來越重。
他一直不屑在這些事情上浪費精力,用他以前對我說過的話“非不懂,乃不屑”,可現(xiàn)在卻終究是避不開,身不由己地被卷入。
“玉兒,晚上我們就回家,好嗎?”一場持續(xù)幾個月的戰(zhàn)役,他在沙漠中轉(zhuǎn)戰(zhàn)了幾萬里,星夜趕回長安后,又因為我不能休息,此時說著話,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睡意濃濃。
我忙放下一切心思,柔聲說:“好,晚上我們就……回家!彼镜木胍庖粧叨,眉宇舒展,帶著笑意睡去。
我的頭往他懷里縮了縮,聽著他平靜綿長的呼吸。其實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家了!有你的地方就是家,你的懷抱就是家!
說的是晚上,霍去病卻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我們從石府告辭,回到霍府,只有天照出面相送,九爺自去廚房點菜后再未出現(xiàn),我們也都裝作忘記了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