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古劍奇譚·琴心劍魄》第29節(jié)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一入輪回井,拋卻生前事!奔t玉冷冷地言道,“姑娘又何必如此執(zhí)迷不悟?前世恩怨,今生糾纏!
“我偏要執(zhí)迷不悟又如何?!”葉沉香近乎凄慘地喊著,“活著的時候有多愛他……死去之時就有多恨他!同是女人……你不會不明白吧!”
紅玉聽此一言,一時竟默然無語。
“姑娘,你、你先冷靜一下……”方蘭生伸著雙手,還欲勸慰,誰知話未說完,卻聞得香雪閣外,有陌生人生硬的話語,突然飛了進來:“癡男怨女,真是一出好戲!可惜也該散場了!”
眾人聞言轉(zhuǎn)身,只見一塊白色的玉石碎片凌空漂浮,百里屠蘇見之大驚——是玉橫!
“糟糕!”百里屠蘇不禁喊了一聲,未嘗來得及阻止,便見那碎玉上頓時發(fā)出了耀眼的白光。
“。。 比~沉香的鬼魂,發(fā)出一聲凄厲至極的慘叫。
滿院鬼哭,陰風(fēng)驟卷。不過一瞬間,所有厲鬼的魂魄,連同葉沉香的陰魂一起,都被吸進了玉橫之中,一隱就不見了。
“青玉壇?!”方蘭生見狀,不禁沖出來大喝一聲,“又是你們這幫害人的渾蛋!”
“莫非小兄弟也聽過我派大名?”一個輕佻的聲音響在空中,卻辨不出來自哪個方向。
“這不就是丹芷長老身邊那些雜碎?先前在藤仙洞見過。”另一個聲音接道。
“原來便是他們……還真多虧了他們,這女鬼才招來如此之多怨魂!”
“是啊,本想慢慢壞了山莊封印,厲鬼傾巢而出,屆時不光有陳年鬼魂,還會有新鮮的死人魂魄!這一回卻省了不少事!也不用我等在這山莊內(nèi)外四處奔波!說來玉橫就是這點美中不足,離得遠些的便無法吸納魂魄!
百里屠蘇集中全部精神搜尋說話之人的蹤影,不知幾人用的是什么法術(shù),聲音忽遠忽近,而身形隱藏得極好,完全察覺不出他們的所在。貿(mào)然出手,只會攪亂局勢。但這幾個道士若無其事的對話,將方蘭生徹底激怒。
“你們簡直喪心病狂!收了死人的魂,還想著害活人!”他手捻佛珠,轟向庭院幾個角落,“把碎片留下!”
“白日做夢吧!”玉橫在空中一閃便不見了。
“幾個無能之輩!”那個輕佻的聲音帶著笑意,“收了這許多魂魄,應(yīng)該可以向掌門復(fù)命了,接下來便只剩以明月珠重塑玉橫!
“師弟!不要多言!”另一人急忙喝止。
“明月珠?”紅玉卻是耳尖,幽幽地重復(fù)了一句,若有所思。
“我……”說走嘴的道士也是一怔,轉(zhuǎn)而卻又傲慢起來,“哼!難道憑這幾個雜碎還能興起什么風(fēng)浪?!我們走吧,去安陸的那些師兄弟料想也該將事情辦妥了!
此言一落,只見光霧一閃,百里屠蘇等人再追出去,卻四處不見蹤影,不由得心中惱怒。
“安陸?你們又在搞什么鬼?!”方蘭生沖著他們消失的地方大喊,卻只聞自己的聲音在荒敗的山莊中空蕩地回響。
“同上次一般的身法,只怕追趕不及。”紅玉蹙眉言道。
“那怎么辦?!”方蘭生急得什么似的,“總不能就這樣算了。
百里屠蘇言道:“先離開山莊!”
五人一齊向著自閑山莊之外急奔而去,鬼物盡去,山莊中的道路變得清晰了許多。到得碧山道上,四下張望,仍是全然不見青玉壇弟子的影子。
“果然不見蹤影!可恨。 狈教m生急切地捶著自己手掌。
紅玉在一旁低頭思忖,忽而言道:“我在想,青玉壇弟子提及的明月珠……”
百里屠蘇心頭一動,轉(zhuǎn)問道:“莫非,是古書中所記……”
“不錯!奔t玉點頭言道,“‘致昆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鼉之鼓’,正是記述秦始皇所得稀世珍寶。曾經(jīng)聽聞,秦陵地宮中的明月珠除去世人所知的晶瑩似月,另有重塑之能……同樣的名字,想必并非巧合!
“那又怎樣?”方蘭生言道,“反正那什么明月珠已經(jīng)歸青玉壇所有了吧?我們要尋玉橫、救少恭,就得去衡山和他們拼了……”
“猴兒急什么?你可知道,秦始皇死后,那些寶物都被帶入陵墓陪葬,千百年來,雖遭無數(shù)人覬覦,寶物卻無一流落于外,冥冥之中似乎有股力量,令凡是妄動此念的人均未如愿,反落得悲慘下場!
方蘭生眨了眨眼:“你是說……明月珠還在那座陵墓里?!”
紅玉點頭:“多半如此。少恭曾言,玉橫碎裂乃是青玉壇所為,如今重塑也必有所圖,他們要去始皇陵內(nèi),我們便去那兒搶回玉橫就是。”
百里屠蘇聞言,自是同意,卻思忖道:“始皇陵所在,歷來眾說紛紜,只不知往何處去尋!
“這卻不難,此去西北山中,便有一處偏殿入口,不過路途頗為遙遠!奔t玉道。
“紅玉姐好厲害,什么都曉得!弊猿跻娨詠恚t玉幫助大家良多,兼又通曉古今,風(fēng)晴雪簡直有些崇拜她了。
紅玉卻只是淡淡答道:“活得久了,也就這點好處!
眾人看她不過二十許的樣子,言語間卻總是歷經(jīng)滄桑的模樣,難免疑惑。只是紅玉不愿提及,他們也沒再多問。
“真要去始皇陵……挖死人墳?”方蘭生卻起了猶豫,“這、這可是大不敬啊,于禮不合、于禮不合……”
“猴兒也是心善,這驚擾死者之事實屬人之大忌,如今只怕要不得已而為之,心中當存敬畏。”紅玉在旁言道。
這話,卻說得方蘭生撓起了頭:“心善……我也算不上心善,上輩子的我……那個叫晉磊的好像是個很壞的人,騙了那位姑娘,還害死她全家……”
說到這里,他自己愣了一愣,突然抓住自己頭發(fā),不知所措地大喊起來:“難道晉磊真是我的前世?我怎么會是這樣的壞人啊。
“什么嘛,明明只是呆瓜一個……”襄鈴撅著小嘴說了一句。
“方蘭生便是方蘭生,晉磊便是晉磊!卑倮锿捞K語氣微沉。
方蘭生的心,卻似乎并未因這幾句寬慰之言而放下,“那個女鬼……”他欲言又止,“不管怎樣,我還想再見她一面,雖然沒想好要說什么……假如把玉橫奪回來,還能見到嗎?”
紅玉搖頭道:“可要試過才知。”
“那……那快走吧!”方蘭生跺了跺腳,“反正玉橫是一定要搶回來的!”
“始皇陵離此甚遠,待我們趕去,興許已經(jīng)遲了。”紅玉卻憂心道,“須得想個法子……”
方蘭生道:“我們回安陸去,買幾匹最快的馬!”
“傻猴兒,青玉壇那些人的身法,即便是天下名駒也望塵莫及吧?”紅玉嘆道。
眾人正無計可施時,百里屠蘇卻似想起了什么,從懷中拿出尹千觴所給的破爛卷軸,展開看了起來。
“我說木頭臉,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思看別的東西?難不成這破破爛爛的玩意兒能解我們?nèi)济贾保俊?/p>
百里屠蘇并不理睬,只繼續(xù)看了那卷軸一會兒,轉(zhuǎn)而看著紅玉:“騰翔之術(shù)可有用處?”
紅玉不禁一驚:“百里公子是說這卷軸上記載了騰翔之術(shù)?!”
百里屠蘇點了點頭:“尹千觴曾言此卷軸教人如何倏忽千里,我亦是心存僥幸,展開一閱。除此以外,另記有一些法術(shù),大多……無甚用處!
紅玉卻很是驚喜:“那些東西不理也罷,只需有這一項騰翔之術(shù),若能學(xué)會,當可速速趕到始皇陵入口!”
“這、這不是‘瞌睡有人送枕頭’嗎?”方蘭生簡直有些不敢相信。
百里屠蘇并不多言,只向著紅玉遞出了卷軸:“速將卷軸傳看一遍!
紅玉卻推開了他的手,轉(zhuǎn)而讓他遞給風(fēng)晴雪:“你們看,我不必了。騰翔之術(shù)我本是略知一二,只不過所習(xí)心法較為特別,難以傳授,先前要與你們一同進退,故從未施為。”
百里屠蘇看著紅玉,若有所思,卻未多言。
當下幾個人將那破爛的卷軸傳閱了一遍,各自將騰翔之術(shù)的心法牢記心中;這幾人也當真是天資過人,才只不多的工夫,各自試著施展心法,竟都覺得身體輕盈,翩翩可飛——這騰翔之術(shù),竟是一蹴而就。
眾人都學(xué)會了這法術(shù),風(fēng)晴雪卻有所思,忽而言道:“所以說,那個人……像大哥的那個,其實挺厲害?他之前喊肚子疼,直到現(xiàn)在也沒回來,不會出了什么事吧?”
紅玉卻是一笑:“妹妹莫擔心,那人只怕機靈得很,姐姐給你擔保,他絕對沒事,說不定已經(jīng)跑去哪里喝酒了吧!
風(fēng)晴雪聽了,緩緩點頭,心中卻仍是不大放得下。
正猶疑間,卻聞山道上有人喊了過來:“喂!那里的人!”
百里屠蘇等人看去,竟是安陸城中出面托付捉鬼的那兩位男子,他們冒著危 險入山,慌慌張張跑了過來。
“醉道士呢?”那兩人到得近前,上來就問,“你們不是跟他一起的?”
百里屠蘇不答,只是問道:“何事慌張?”
來人急切言道:“有道士模樣的人把在城外玩耍的四個孩子抓走了!”
眾人聽了,都是一驚。
“難怪……”方蘭生驚道,“難怪他們在自閑山莊時提到安陸!”
“那些道士好像說要把孩子帶去做什么魂魄儀式的祭品!”來人說著,急得直跺腳。
“魂魄儀式……”百里屠蘇思忖道,“莫非與重塑玉橫有關(guān)?”
“八成是這樣!”方蘭生一拍手。
紅玉道:“或許青玉壇重塑玉橫時,想以活人為祭……那孩子們多半也被帶去了始皇陵……”
“這、這到底該怎么辦呀?!”安陸來的人已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百里屠蘇言道:“切莫慌張,我們正要去尋那些道士!”
“這……能把孩子們救回來嗎?”那兩人聽了,稍稍寬心,卻又疑慮。
百里屠蘇不語,只是篤定地點了點頭。
在那遼闊的三秦大地,一座亙古無雙的神秘皇陵,以及隱藏其中、不可預(yù)知的危險與命運,正在等著他們。
秦始皇陵
幾人念起法訣,施用騰翔之術(shù),足下風(fēng)云驟起!
高空氣流紛亂,他們以數(shù)百倍于飛鳥的速度穿云越嶺,眼見著一道山麓割開了大地,那便是秦嶺,傳說中,秦始皇陵便掩藏在這道橫亙?nèi)A夏土地的山脈一角。
兩個女孩子和方蘭生都不禁發(fā)出驚嘆的叫聲,就連百里屠蘇也深深地呼了口氣,仰面望了望蔚藍高遠的天空,不知此時光景,能否和師尊御劍而飛之時相提一二。
只有紅玉的臉上淡漠如昔,像是唯有軀殼在此,神魂卻落在天外云端,不知所蹤。
說來也怪,紅玉容姿艷麗,遠勝于風(fēng)晴雪的清麗和襄鈴的可愛,但她身上絲毫沒有脂粉煙火之色,反倒時時透著一股莊重。她雖然時常牙尖齒利,戲謔他人,但又思維縝密,事事周全體諒——這樣的一個人,集著極熱鬧的生氣,又帶著滿身的清冷,當真奇妙。
眾人隨著紅玉,落在一座矮山的谷地里。這里草木青蔥,但并不巍峨險絕,不似什么名山大川,亦不是傳說中秦始皇陵所在的驪山。方蘭生看來看去,也不覺得這里便埋藏著萬陵之陵的秦始皇陵。
他面上的疑惑難以掩藏,紅玉瞧見了,笑道:“秦始皇陵確實從驪山開掘,只是始皇帝下錮三泉,上崇山墳,筑了無數(shù)隨葬墓室,光是外圍的宮墻和流沙,就足以擋住歷代的盜墓之人。反倒是這驪山支脈,渭水之畔的無名小山,是進入秦陵的最佳入口!
古來不知有多少人曾試圖尋找秦始皇陵地宮的入口,但能得其門而入者,百中無一?杀娙穗S著紅玉的引領(lǐng)細細尋覓,只見草木遮掩的土山坳里,兩方古老的石門微微洞開——石門上的紋樣充滿戰(zhàn)國遺風(fēng),顯見是千年古物。
紅玉解釋道:“此處乃是修陵尾聲時,覆土工人進出之地,本該封死,卻因為其時陳勝吳廣起義,大軍逼近驪山,秦二世逼不得已調(diào)修陵隊伍對敵,留下了一些未完的遺跡。雖是通道,卻未必是坦途。秦始皇陵內(nèi)機關(guān)重重,還會隨天地之力運轉(zhuǎn),時有不同,我們需得格外小心!
百里屠蘇左右打量了一下,卻不禁蹙眉。入口左近的土坡已被人為地破壞,而且翻出來的都是新土,顯然是最近才有人進出!按说貕炡T馄茐摹嘤駢T人或許已經(jīng)到了。”
風(fēng)晴雪道:“別擔心,我們速速進去尋找就是!
幾人矮身鉆進那洞開的石門,打起精神往地宮深處探去。
始皇陵寢果然名不虛傳,一入其內(nèi),別有洞天。
他們小心翼翼地穿過了一小段曲折下行的臺階,便忽地進入豁然開朗的地界。偌大的地宮,墓道寬闊整潔,兩側(cè)連接著不知多少大大小小的墓室,堆放著各類見所未見的隨葬器物,稍有一個不慎,便會走岔道路。
道路兩旁宮人造型的燈臺上,油燈明滅地跳躍著,雖然不是燭火通明,卻也能辨清道路,可是仔細想想,秦始皇陵修建之時,距今已有千年了,哪里存著大量的燈油能夠支持著燃燒了這么多年?
隨葬的珠寶玉器看得多了,也不過就是凡俗的器物。反而越是這般看上去尋常之處,細細體會起來,越是令人備感驚異不解,更加敬畏秦陵的宏大神秘。
走過不知多少個轉(zhuǎn)彎,一直十分順利平靜。幾人難免漸漸放松了警惕。前方出現(xiàn)一條筆直的甬道,斜而向上,比方才經(jīng)過的墓道更加寬敞,沿途的宮燈也不再是純銅顏色,而是鍍上了金衣,在燈火輝映下,顯得格外堂皇。
方蘭生興奮地指著遠處的光亮叫道:“前面好像有座大廳,是不是就是寢宮了?!”
他才往里沖了幾步,忽然后襟被百里屠蘇一把扯住,百里屠蘇身形瞬移,抓著他迅速退出了甬道,并警示道:“大家快躲開!”
遠處的燈火被什么暗影遮住了,只聽得幾聲悶響,前面好似有巨象踱著腳步奔來,那聲音沿著甬道由遠至近,幾次呼吸間便到了眼前。
“死木頭臉!你不要仗勢欺人!”方蘭生最大的心病便是自己的個子長得不高,所以每每忌諱這樣被別人當做小孩子拎起來。百里屠蘇分明比他小一歲,卻比方蘭生高了半頭不止,簡直就是高得礙眼。
他使勁掙扎著,抱怨聲剛出口,一團黑影便擦著鼻尖高速而過,令他呼吸一滯。
“那是什么。俊狈教m生定睛一看,只見那團黑影,分明是一塊千斤巨石,足和甬道一般寬窄,自上而下滾落而來,毫無閃躲的空間。若是他們已走到甬道中,那必然會被這巨石碾成肉泥。
方蘭生一時有點后怕,也忘了繼續(xù)掙扎。
百里屠蘇把方蘭生放在地上,轉(zhuǎn)而對大家道:“少安毋躁,須得看看這落石機關(guān)如何破解!
眾人閃在甬道洞口兩側(cè),又靜靜待了一刻,果然,又有巨石滾來。奇的是,他們俱是習(xí)武之人,在接近甬道之前,也并未聽聞巨石下墜之聲,可見是機關(guān)捕捉到有侵入者后才觸發(fā)的。也許是聲音,也許是光影,千年前匠人之巧思,令人驚異又敬佩。
算算兩次落石之間的間隔和甬道的長度,尋常人是根本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穿過幽深甬道的。便是眼下幾人,也只能說拼盡全力一試。
計議已定,在又一次落石剛剛離開甬道洞口之時,百里屠蘇領(lǐng)著眾人飛身而入。眾人屏息提氣,施出最快的身法,眼看時間充裕,還差幾丈便要離開甬道了,卻見一塊黑巖轟然從天而降!
落石之間的間隔縮短了!難道是機關(guān)察覺到甬道內(nèi)有人經(jīng)過,便會加速落石?!
情勢危急,來不及細想,百里屠蘇沖在最前面,他一邊命令道:“運氣護住自身!”一邊銳利的劍氣已揮出,直直撞向巨石!
其余幾人和巨石之間隔著百里屠蘇,沒有援手之力,便謹遵他的指令,運起真氣護體,只聽得一聲“砰”的巨響在甬道內(nèi)炸開,耳膜幾乎都要被擊穿。
那下落的巨石,乃是含有赤鐵礦的石英巖,最是堅硬無比,被百里屠蘇霸道的劍氣所擊碎,化為千百塊尖利的碎石狂嘯著四散飛去。
甬道內(nèi)避無可避,百里屠蘇也來不及施法自護,只是用左臂遮擋住雙眼,任那些銳物撲面而來。
碎石上雖不含法力,但威力亦是遠超眾人想象,它們飛擊如刀,冰冷無情,便是撞在甬道巖壁上彈射回來的石塊,也帶著風(fēng)聲銳響。許多燃燒千年的燭火,俱被這一擊之力打滅。
百里屠蘇卻沒有遭遇到意料中暴風(fēng)驟雨般的擊打——因為一道藍色的屏障護住了他。
小說《古劍奇譚·琴心劍魄》第30節(jié)
是風(fēng)晴雪。
她鎮(zhèn)定地倚在他身側(cè),雙手撐起光的屏障,這屏障像一張柔軟的網(wǎng),兜住了四面飛來的巨石,不僅二人安然無恙,就連后面的三個人,也被護得周全。
百里屠蘇心中一軟,再不遲疑,招呼同伴迅速沖過了甬道最后幾丈。
總算有驚無險,大家定下神看了看所在之地,周圍空間突然變得極為開闊,就連墓道中一直繚繞著的濃重的古墓腐朽之氣,似乎也一下子消散了。
這是一座較之前的隨葬墓室都寬大得多的巨大墓室。乍看上去,似乎就是陵墓的主寢宮了。周遭俱是箱匣堆砌,其中不知藏著多少稀世珍寶。
在墓室中央,高高的石臺之上,放置著一具異常華麗而龐大的棺材。
風(fēng)晴雪仰面看著,問道:“這又大又漂亮的箱子,就是書上說的‘棺槨’吧……聽說人死了以后要躺在里面?我們那兒,過世的人都會被抬到祭壇上火葬,不用這種東西!
“一路過來,眼都看花了……”方蘭生愣了片刻,不禁嘆道,“這哪是死人住的地方,簡直窮奢極侈,比活人住的奢華多了!書上說‘……宮觀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滿之。令匠作機弩矢,有所穿近者,輒射之。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者久之……’可一點兒沒有騙人!”
百里屠蘇四面打量,駐足思考一番,搖了搖頭:“帝王之陵萬不可能如此設(shè)置,此間與方才所經(jīng)過的陪葬墓室恐怕皆為虛墓。師尊曾言,帝王諸侯多設(shè)疑冢迷惑世人,棺中并非墓主真正尸骸,以防盜賊竊取陪葬珍品!
風(fēng)晴雪聽了,慢慢點頭:“哦,蘇蘇的師父和紅玉姐一樣,知道的事情也很多。”
紅玉聽聞此言,半隱在棺槨的陰影中,看不清面上的神色。
百里屠蘇言道:“據(jù)聞師尊未成仙身前,也曾四海游歷,故所知甚雜?蛇@路到這里就斷了,若照紅玉所言,這里必有匠師們設(shè)置的機關(guān),打開方是進一步往前的隱秘通路!
眾人在這寬大墓室中四處仔細尋找,卻也不敢隨意觸碰翻弄。
“看這里。”百里屠蘇在放置棺槨的石臺四面發(fā)現(xiàn)了些不尋常的痕跡,淺淺的曲折圖案刻印,好似異族文字。
“這是什么鬼畫符?”方蘭生看了半天也看不出端倪。
“這像是道家符咒!卑倮锿捞K反復(fù)看了幾遍,心中有了些打算,他又打量起空曠墓室的地磚,在墓室四角的地磚上,也發(fā)現(xiàn)了相對應(yīng)的圖案。
“百里公子可是有了眉目?”紅玉問道。
“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只能一試,萬一所行謬誤,難免觸發(fā)什么傷人的機關(guān),大家小心!北娙它c點頭,任百里屠蘇在石臺與地磚間組成的機關(guān)上一番挪移。
但這并不是無序的嘗試,而是循著什么法度,他每行一步,幽深處都傳來輕微的機括觸動之聲。
只剩下最后一塊地磚了,百里屠蘇和同伴們交換了一下眼色,屏息扣了下去。忽聞得一陣激烈的機括咬合轉(zhuǎn)動之聲,山石巨響,墓室轟然作響,棺槨高臺背后的石墻緩緩挪動起來,不多時,竟真的露出了一條狹窄的甬道。
成了。
百里屠蘇額上也不禁浮出一層薄汗,道:“只怕由此而入才算真正的始皇陵內(nèi)部,前方會有更多的機括陷阱,須得小心行進!
風(fēng)晴雪想起鐵柱觀舊事,不由得連連點頭道:“嗯,我再也不點火了,也不會隨便用其他法術(shù)!
這秘藏的通道,內(nèi)無燈火,漆黑幽深,比之前的墓道更為神秘,簡直如蛛網(wǎng)般復(fù)雜曲折。眾人不敢舉火,亦不敢隨意觸摸甬道的巖壁,只能張開靈力的觸角去刺探前路。
輾轉(zhuǎn)不知走過多少岔路與轉(zhuǎn)彎,幽暗之間,百里屠蘇忽地警覺,不禁手握劍柄,高聲喝了一句:“何物鬼鬼祟祟?!出來!”
眾人聞之都是一驚,正要戒備,卻見一個黑影從密道拐角后面轉(zhuǎn)了出來,來者手上“嘭”地打亮火石,照出一張懶懶散散、卻滿是喜悅的臉。
“恩公!”一身酒氣的邋遢道士湊上前來笑道,“恩公啊,我們可真是太有緣分了!”
竟然是尹千觴,那個十分像大哥的尹千觴。風(fēng)晴雪看見此人的臉,不禁張了張嘴,一身戒備都松弛下來。
百里屠蘇卻依然警惕得如冷厲劍鋒:“你怎會在此?”
尹千觴抓了抓頭:“說來很話長啊……我在碧山樹林里……嗯……那個完了,正要進自閑山莊去找你們,幾個道士模樣的人跑了出來,其中一個說要找掌門復(fù)命,讓其余的先去始皇陵。我想恩公那么厲害,在山莊里肯定沒事,就偷偷跟著那些道士來了這兒……”
百里屠蘇聽了,略略思忖:“看來重塑玉橫果然是在此處!鞭D(zhuǎn)而卻又眉梢一挑,“你又來此作甚?”
尹千觴笑道:“嘿嘿,恩公明白人,就是那個嘛……”
“哪個?”襄鈴插話。
尹千觴坦言道:“那個啊……酒錢又花光了,聽說始皇陵寶貝多,我想著跟進來隨手摸上幾件,不就發(fā)了?”
百里屠蘇聞之,一時說不出話來。
風(fēng)晴雪上前兩步,問道:“這么遠,你怎么跟來的呀?而且我們在路上也沒遇見你……”
尹千觴道:“我……我跟著那幾個道士轉(zhuǎn)轉(zhuǎn)轉(zhuǎn),不知從哪里進了這地方,后來跟丟了,不過也沒關(guān)系,正好挑挑揀揀有什么東西可以揣著走……就是太危險啊,又是滾石又是流矢的,還差點被埋在一屋子水銀里面!幸好我福大命大,逃過一死!可還是繞在這迷宮里了,終于遇見恩公你們啊!”
百里屠蘇聽他話說得夸張又含糊,不禁蹙眉。
方蘭生可捺不住性子了:“先別說這些了,我們一定得搶回玉橫,把孩子救出來!”
“玉橫?孩子?什么事兒?”尹千觴迷迷糊糊地問道。
方蘭生白了他一眼,搖了搖頭:“玉橫……一時半會兒哪說得清。至于孩子……青玉壇那些渾蛋擄了幾個安陸的孩子過來做祭品……”
“祭品?!”尹千觴大叫了一聲,一向嬉皮笑臉的臉上,竟顯出憤怒的神色,“可惡!那伙鳥人!竟對小孩子下毒手?!好!就算不為摸點東西走,我也跟你們一塊兒去救人!”
這蛛網(wǎng)般繁雜的密道,正如一座迷宮。
是迷宮,就會有一條真正正確的路。百里屠蘇心中這樣想著,不禁念起昔日在昆侖山上,與幾位同門師兄妹一同經(jīng)歷的試煉。那一次,他與芙蕖也曾陷入一個迷宮一般的地洞,幸得陵越大師兄引路,才帶領(lǐng)他們順利脫險。
百里屠蘇回憶著陵越辨認方位之法,以心為眼,以靈識為觸覺,用氣息斷兇吉。
一干伙伴只見他合眼凝神,在每個岔路口處冷靜地略作判斷,便篤定地選擇了方向前行;眾人跟隨其后順利地行走,竟然并未再遇到任何機關(guān)的阻撓,不多時,便到達了通道的盡頭——一座極其宏大空曠的殿宇。
“這個地方好大啊……”襄鈴嘆道,聲音在屋內(nèi)應(yīng)出陣陣回音,“可是為什么空空的什么都沒有?”
這里周遭墻壁皆是由銅汁澆鑄,嵌著夜明珠以供光亮,沒有雕梁畫棟,沒有盤龍抱柱,也沒有棺槨或者器物,堪稱遼闊的空間內(nèi)只有一片空空蕩蕩,最遠處有一道銅門,應(yīng)該就是通路。
“這里不像一般的宮宇設(shè)置,倒像是一個地下廣場!卑倮锿捞K蹙眉道。
紅玉點點頭,也露出憂色:“我看……這像是個……演武場。”
話音才落,只聽刺耳的金鐵機括運轉(zhuǎn)之聲傳來,身后的甬道上墜下一道銅門,將洞口轟然封閉。而前方大廳的地下,正有什么東西蠢蠢而出。
眾人刀劍出鞘,嚴陣以待,只見面前偌大廣場的地磚紛紛掀起,密密麻麻地升起大批的人俑來!
“這是!”方蘭生訝異地看去,近千個人俑身披鎧甲,面目栩栩如生,或手執(zhí)弓、箭、弩,或手持青銅戈、矛、戟,或負弩前驅(qū),或御車策馬,儼然便是一支軍隊!
“兵馬俑!”紅玉驚道,“秦王掃六合,事死如事生。相傳他命人造了數(shù)萬兵馬俑隨葬。這是一支陰兵!”
這時眾人已經(jīng)顧不得贊嘆這壯闊手筆,因為千余兵俑像是有機括咒法操縱,刷地展開陣形,向六人步步緊逼而來。
百里屠蘇當先而立,長劍平掃,一招純正的天墉城玄真劍氣呼嘯而去。列隊最前的乃是一些步兵陶俑,脆不堪擊,立刻被劍鋒蕩為碎片。
尹千觴也第一次亮出了身手,這讓其他幾人都不禁有些驚訝。原來他使用的是一柄斷山破岳的巨劍,也不知這醉道士平日是用什么法術(shù)將巨劍隱去隨身攜帶,此刻赫然亮了出來,手中碩大的重劍揮起千鈞之力,將又一排陶俑擊碎。
可這兩排陶俑不過是后續(xù)人俑的肉盾,第三排步兵已是銅俑,手持方盾,像是有指揮一般齊刷刷地前跨一步,將盾牌立于身前,迅速半跪下掩護起背后持弓矢的箭俑。
這不是一般的俑人,這是一支嚴整的軍隊!
下一瞬,百道青銅箭矢破空而來!
風(fēng)晴雪張開藍色的屏障,那銅矢上卻不知附了什么法術(shù),竟有許多刺穿了風(fēng)晴雪的守護之力。襄鈴眼力最尖,羽扇一展,如花朵紛紛開放,將那些漏網(wǎng)的箭矢都乒乒乓乓擋了開來。
便乘此機,百里屠蘇和紅玉已經(jīng)欺身而上,貼近那些銅俑。
銅俑畢竟非人,雖有陣法之威,卻乏應(yīng)變之力,青銅堅硬,但總有關(guān)節(jié)弱處,二人劍光如虹,飛快地斬落一批箭俑。
手持戈矛的銅俑開始迅速散開,將二人團團圍住,尖矛如林,紛紛刺來。
風(fēng)晴雪飛身而入陣心,巨鐮橫掃,抵開了第一波來勢。
紅玉清嘯一聲,一式劍舞流光,以極致的淬金之力去對抗上古銅兵。
金鐵之擊激鳴,空氣中都被這交鋒震出音浪,漸漸地,紅玉的金氣壓倒了百名矛俑的青銅之力,這一式柔中帶剛,竟將層層圍繞的人俑全部蕩開。
尹千觴和方蘭生此刻借著陣法空隙,直沖向最后方的沖車和騎兵,重劍橫掃千軍,佛珠制衡咒法之力,這些銅俑笨重不堪,根本逃脫不了二人驚濤般的攻勢。
一刻鐘后,廣場內(nèi)恢復(fù)了寂靜,遍地銅俑殘骸,像是烽火衰敗的戰(zhàn)場。
“哈哈!”方蘭生喘著粗氣,仍然禁不住有點得意地笑道,“就算是千軍萬馬,我們也打得過!”
百里屠蘇卻安靜地望著廣場遠處的銅門出口,他有種預(yù)感:他們已經(jīng)接近了地宮的真正核心,而比千年古陵更加危險的人物,就在不遠處了。
穿過演武大殿,前方又是一條甬道,這條甬道與之前見過的別有不同,是以白玉鋪就臺階,雕出扶手。甬道兩側(cè)有昆侖玉雕琢成的宮裝麗人,膚色宛如真人,她們的手中捧起碩大的夜明珠,照得眼前如同白晝。巖壁也不是尋常的石壁,而是由巧手工匠雕鑿出的精致壁畫,展現(xiàn)的均是始皇帝的驚世功績——掃平六國,統(tǒng)一天下,修筑長城,書同文、度同制、車同軌……
此處已經(jīng)不再煞費心機地設(shè)置什么機括,因為這條甬道便通往這座陵寢最高貴的深處。
神州大地上第一位皇帝,秦始皇的安寢之地。
臺階忽低忽高,兩側(cè)珍奇雕飾令人目不暇接,可是眾人都沒有心思賞玩,因為前方終于出現(xiàn)一座巨大的銅門,上面龍紋鳳影,嵌著無數(shù)叫不上名字的珠玉寶石。
六人交換了一下神色,屏息不言,連腳步也放到最輕。
因為隔著面前兩扇虛掩的銅門,已經(jīng)可以隱隱聽到那地宮內(nèi),有人在說話。
“丹芷長老,該謝謝你曾透露與我,始皇陵內(nèi)的明月珠有重塑之功。不然青玉壇也不敢將玉橫打碎,以碎片吸魂再重聚,如此多的魂魄,讓玉橫力量達到極盛!”一個中年男人志得意滿的聲音,在龐大的地宮中激起回響。
丹芷長老,那是歐陽少恭在青玉壇中的道職。
聽到這樣的話,方蘭生不由得手心生汗,緊張起來。
大門內(nèi)卻并未傳來歐陽少恭的答話,只是仍聽見先前說話的中年人繼續(xù)說道:“今日便將童男童女的鮮活魂魄注入新生玉橫!慰我青玉壇霸業(yè)將成!”
似有幾個聽令的人,齊齊答了一聲:“是!”
百里屠蘇立時長眉一擰,喝了一聲:“住手。 币荒_蹬開沉重的地宮大門,當先沖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