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古劍奇譚·琴心劍魄》第51節(jié)
魂之彼岸
我不怕孤單,不怕媧皇神殿里千百年的時光,但我很怕很怕……如果我這樣走進(jìn)神殿,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君自蘭芳
紫榕林一事過后,雖然及時滅去火情,保護(hù)了草木生靈,榕爺爺依然消耗不少靈力,進(jìn)入一段漫長的休養(yǎng)期。同行的伙伴已經(jīng)顧不得去怨懟陵端的妄行,令他們更加揪心的是百里屠蘇的封印之事,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都難掩心酸。
眼睜睜地看著重要的朋友一步一步踏向已知的命運(yùn),路的盡頭一端是灰飛煙滅,一端是煞氣成魔,卻誰也無能為力。那種痛苦和無力感,令每個人的情緒都跌至谷底。
自從琴川相遇以來,他們幾個人無形中被命運(yùn)牽系,為了玉橫之禍,也為了百里屠蘇令母親起死回生的心愿,他們走過了許多地方,共同經(jīng)歷了風(fēng)雨、生死,可此時此刻,他們甚至不知道該為什么去奔波,去冒險,去戰(zhàn)斗。也就在這個時候,方蘭生終于體會到自己和朋友們比起來,是多么幸福。
比起百里屠蘇一再失去族親,身負(fù)煞氣封印,步上死路,比起風(fēng)晴雪無父無母、兄長失蹤,比起襄鈴妖人混血、父親早亡母親不知去向,比起紅玉身為劍靈沉寂在漫長歲月中,比起尹千觴……嗯……來路不明去路無影每日爛醉如泥,他方蘭生父母雙全,家庭美滿,還有二姐從小疼愛,陪在身邊,又有什么值得抱怨和不滿,一定要離家出走,令家人擔(dān)憂呢?
想到此處,濃郁的思鄉(xiāng)念家之情,令他一刻也不能端坐了。眾人暫時也無其他的打算,一并被他邀去琴川做客。
琴川。
江南水鄉(xiāng),婉約小鎮(zhèn),景色還是那般宜人,此時卻顯得比往日寂靜了許多。
方蘭生興沖沖地為大家做向?qū),一路說著,終于察覺周遭不太對勁,“奇怪,怎么覺得街上人少了些,以往這時候該更熱鬧才是……”
襄鈴指向遠(yuǎn)處某個店鋪門口,那里聚集著不少人:“那邊人比較多呢。咦,看那個人的打扮……和別人好不一樣哦……”
眾人順著襄鈴所指看去,那大約是一間藥鋪,門口擠著不少人,其中有一位結(jié)實魁梧,花枝招展,方蘭生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都覺得是個烏云壓頂一般的兇兆!
“天天天、天仙肥婆!”
這位身高八尺,腰圍也是八尺的孫奶娘如同與方小公子有心靈感應(yīng)一般,轉(zhuǎn)頭看到了他,當(dāng)時臉上的表情就迅猛變化、煞是好看,中氣十足怒吼一聲:“方!蘭!生!”
下一瞬孫奶娘已沖到面前,步法之靈活與身材毫不匹配,“你這小兔崽子可算回來了!”
“完了!怎么偏偏就撞上這肥婆,好歹讓我先回家找過二姐吧……”
當(dāng)日被孫家小姐的繡球砸中,方蘭生推拒此門親事時,便被孫家奶娘不住訓(xùn)斥,此人恐怕是他最不想面對的人之一……
紅玉把方蘭生往前一推,勸道:“猴兒可是自己講的,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既然遇上了,我看就好好說個明白吧。”
“哪、哪能說明白?看那肥婆的樣子,根本是要把我生吞活剝了啊!”方蘭生還想躲,孫奶娘已經(jīng)橫刀立馬,攔住他的去路。
“兔崽子!殺千刀的負(fù)心漢!良心被狗吃了!說!前些日子死去哪里了?!”
“我……”方蘭生支支吾吾,一句話哪里說得清楚。
“我什么我!看著就來氣!小姐之前大病一場,兔崽子還敢在外逍遙!走!乖乖跟老娘去孫家探望小姐!”
“什么!孫家?現(xiàn)在就去?”
“還敢廢話?!要想逃老娘就打斷你的狗腿!讓滿大街的人都曉得,你這兔崽子是個始亂終棄的負(fù)心漢!”
“別別別、你別嚷嚷!”方蘭生苦惱道,“始亂終棄……這都從何說起啊……”
這一通熱鬧,吸引了街上不少人圍過來,幾個朋友也難免有些驚訝和尷尬。
孫奶娘一手叉腰,一副伸手欲擒的模樣:“兔崽子過來!難不成要老娘親手逮人?!”
“呃,我……不會逃的。孫家……去就去,不過,能不能讓我先回家一趟?”方蘭生試著打個商量。
孫奶娘一口呸在地上:“放屁!當(dāng)老娘是三歲孩兒!回方家?誰知道你轉(zhuǎn)眼又溜去哪里!就沒見過你這樣的,為了逃婚,什么事都做!簡直狼心狗肺,不是個東西!”
街上行人聽了只言片語,就已經(jīng)忍不住對方蘭生指指點點,方蘭生哪里受得了這種圍觀,慌忙擺手求饒:“你別喊了,別喊了!我現(xiàn)在跟你去就是……”
他轉(zhuǎn)身對朋友們苦笑撓頭:“那個……本想請你們?nèi)ノ壹野差D下來……可眼下這樣……”
紅玉還是忍不住偷笑:“哎,猴兒若有‘大事’,我們先去客棧落腳也沒什么!
反倒是襄鈴看孫奶娘兇神惡煞,忍不住擔(dān)憂:“蘭生……”
“別擔(dān)心,要是……要是能趁這機(jī)會,和那什么孫小姐講清楚,也挺好……襄鈴,你相信我……我去了,到時候來客棧找你們。”
方蘭生灰溜溜地跟著孫奶娘離開,余下的人也都散去了,幾個朋友除了紅玉和尹千觴,其他人都面有憂色。
“蘭生他……真的不會有事嗎?”
襄鈴點點頭:“他那么呆,萬一被人欺負(fù)怎么辦?”
“有事別人也幫不上,什么婚約、親事,總得猴兒自個兒解決才行,我們就先別操心了。若是到了夜里還不見他回來,再上孫家瞧瞧去!
孫家。
方蘭生垂頭喪氣地跟著孫奶娘一路來到后園,孫家是琴川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戶人家,庭院設(shè)計得精巧別致,不刻意彰顯財富,但細(xì)節(jié)處均見品味。
“小姐就在那邊,兔崽子自己過去!”
順著孫奶娘看的方向,只見幾痕波影,斜撐老樹護(hù)幽亭,一個女子坐在亭心,背影纖細(xì)單薄,有扶風(fēng)弱柳之態(tài)。
“過去?”方蘭生有點犯難,“我、我又不認(rèn)識她,要說什么?”
孫奶娘聞言卻是一愣:“你,真沒見過我家小姐?”
“要說見過……也就繡樓那一回吧,又沒說上話,蒙著臉,更不知道她長什么樣。我倆和陌生人沒兩樣,怎么成親?虧你們還能瞎起哄……”
孫奶娘滿身的氣焰突然消弭了幾分,她瞪著方蘭生看了半晌,一臉納悶。
方蘭生被看得渾身發(fā)毛:“看什么看?我哪里說錯了?這種事又不是兒戲……”
“哼!你不情愿,老娘還巴不得你這兔崽子滾出孫家!一輩子也別踏進(jìn)來!”那語氣還是強(qiáng)硬的,可是孫奶娘橫肉堆疊的臉上,突然垂下一抹凄涼之色,令方蘭生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小姐喜歡你,有什么辦法!”
“你說什么?!她……”
孫奶娘回想起方蘭生逃婚這段時間以來孫府發(fā)生的事情,仍然氣不打一處來:“自打兔崽子逃了,我們找方家要人也要不到,把老爺氣壞了,當(dāng)時就要把親事退掉!誰知小姐偏偏不讓!她長這么大,還從沒和老爺頂過嘴,這回真不知是怎么了……老爺、夫人疼女兒,只好把這事先擱下,就這么拖著……前陣子小姐又病了……”說到最后,她眼底已有水光。
“這……怎么可能?”方蘭生悔意頓生,但也難免不能置信,“你們小姐會不會認(rèn)錯人了?要是認(rèn)錯了倒好辦,我等下就去和她講明白……”
“放屁!憑你這兔崽子,能被我家小姐相中,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還敢推三阻四?!老娘告訴你,等下要是惹得小姐不快活!可沒你好果子吃!”
“你、你怎么完全不講道理?!”
“跟兔崽子講什么道理!浪費(fèi)老娘口水!還不快去!老娘在這邊樹后看著!敢;^,給我小心著點!”
孫奶娘遠(yuǎn)遠(yuǎn)地躲在了一棵大樹之后,饒是如此,那粗壯的樹干并不能完全遮掩她雄偉的身姿。
方蘭生看看樹后露出的半幅華麗衣裙以及孫奶娘一只兇狠表達(dá)著“我在盯著你”之意的眼睛,又看看前面亭中孫小姐的背影,一陣頭皮發(fā)麻。
當(dāng)初逃婚,不單為了自由,也是被孫奶娘那一句“我家小姐和我一樣美若天仙”嚇個半死,如今就要去面對那“美若天仙”的孫小姐了,雖然看身形并不像孫奶娘一樣孔武雄壯,但天知道轉(zhuǎn)過來會面對怎樣的一副容顏。若是這孫小姐真的惦記上了自己,那……這后半輩子……
方蘭生想想如此飛來橫禍,又想想襄鈴,心中打定了主意:“管他!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狹路相逢勇者勝!堂堂男子漢怎能怕一個女的!今天拼著口氣也要把話跟孫家小姐說清楚!”
才昂首闊步到半路,方蘭生胸中之氣就泄了好幾分,雖然這婚約并非自己情愿,但孫小姐也是無辜,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勢必傷人。走到亭子之外,他不由得腳步阻滯,停在了那里。
亭中的孫小姐似乎察覺到腳步聲,轉(zhuǎn)頭看來:“咦?”
“呃……孫小姐……”方蘭生低下頭抓耳撓腮,不知從何說起才是。
“方公子?”孫小姐的聲音里有些訝異和欣喜,起身迎了過來。
方蘭生一抬頭,正對上孫小姐純凈如水的雙眼,那雙眼極其熟悉,極其溫暖,讓方蘭生瞬間變成蠟像木雕,一動也不能動彈。這容貌,這神情,分明就是自閑山莊幻境中的賀文君!
“賀……文君……”
“文君?”孫小姐垂目淺笑,“我長得……像是公子認(rèn)識的人?”
前世今生這樣的說法,若是在以前,方蘭生是并不會往心里去的,可是從自閑山莊到秦始皇陵,晉磊那一生的往事幕幕重現(xiàn),葉沉香的怨恨聲聲在耳,他身上的司南佩數(shù)次相護(hù)……如今……孫小姐的面容……所謂“容貌神態(tài)相似,也許不過是巧合”這樣的想法,已經(jīng)很難說服他自己。
“我……”方蘭生一時張口結(jié)舌,不知說什么才對。
孫小姐仿佛想要說些什么,卻引發(fā)一陣連綿的咳嗽,身子隨之顫抖不已,兩頰浮起不健康的潮紅。
方蘭生心有歉疚,關(guān)心道:“聽說……先前你病了,現(xiàn)在、現(xiàn)在有沒有好些?”
孫小姐搖頭,“已無大礙了……公子何時回來琴川的呢?”
“今天才……”
“今天?”孫小姐有些了然,“是不是遇上了奶娘……她一定要你來孫家?”
“哈……”方蘭生撓了撓頭。
“對不住了!睂O小姐嘆道,“奶娘很疼我,人也很好,就是脾氣急了些……自公子上回離開琴川,她時不時去街上或方家看看,大概想著你能回來……連出門給我抓藥都特別留意這事……我……替她向公子道歉……”
“不用、不用……”
孫小姐又是一陣止不住的咳嗽。
方蘭生突然覺得有些心疼這個女孩:“你又咳嗽了……你的病……”
“只是著涼傷風(fēng),我身子弱,時常這樣,算不上什么大事……萬幸前些日子琴川那場疫病,倒是給逃過了……”
“疫。俊狈教m生有點意外。
孫小姐奇道:“公子不知嗎?大約二十多天前,忽而有許多人相繼發(fā)熱病倒……那時我也正病著,爹和娘都嚇壞了……請了幾位大夫過來看,后來說是和其他人病癥不同,沒什么大礙……這幾日總算好些,能下床走動走動……聽奶娘講,鎮(zhèn)上也漸漸平靜下來,已經(jīng)沒有人再發(fā)熱了?上А斑是有病人熬不過……”
“難怪街上的人看著少了很多……我、我剛從外地回來,不曉得方家……”方蘭生一下子揪心起來。
孫小姐搖搖頭:“方家好像沒有傳出什么消息,公子等一下就回去看看吧!
二人又是一陣靜默,最終還是方蘭生又尷尬地開口:“你……身體不舒服的話,回房歇著比較好,外面有風(fēng)……”
孫小姐聽到他的關(guān)懷,似是內(nèi)心十分喜悅,露出靦腆的微笑:“不打緊的,大夫也讓我多出來透透氣呢。”
“哦……”
孫小姐看著方蘭生尷尬為難的樣子,想到一直以來內(nèi)心所思,終于鼓足勇氣說道:“方公子……我……我……一直想知道……”
“什么?”
“公子不愿應(yīng)承這門親事,莫不是聽聞坊間傳言,說孫家女兒體弱多病?”
方蘭生將手?jǐn)[得眼花繚亂:“沒沒沒!哪來什么傳言,我可一點都沒聽過,我……”
孫小姐柔細(xì)的聲音娓娓道來:“便是有這樣的傳言,也不奇怪……爹爹曾經(jīng)請來一位厲害的先生給我批命,先生說……我上輩子死后投胎時,已少去了一魂一魄,這一世才會天生體弱……”
“一魂一魄!”方蘭生幾乎要站立不穩(wěn),所有的一切都聯(lián)系到了一起,“果然、果然……”
“神鬼之說,令公子吃驚了?你們讀書人,向來都是敬鬼神而遠(yuǎn)之的吧?是我冒昧……”
方蘭生不知從何解釋,只是不停搖頭。
碧山賀文君,琴川孫家女。前世的羈絆,今生的奇緣。
“不過……先生也說了,我并非命短福薄之相,反而會長命百歲、兒孫滿堂!闭f到兒孫滿堂,孫小姐不禁臉頰緋紅,“爹爹聽后很是開懷,就不再整天憂心忡忡了,也請……也請公子莫要介懷……”
方蘭生看到眼前這個病痛纏身卻樂觀美好的女子,不由得和那個家破人亡卻不懷怨恨的賀文君的影像疊在了一起,心中憐惜叢生,“生病……”
“什么?”
“生病一定很痛苦吧?我偶爾得個小病,都會覺得難受得要死,還躲著不肯吃藥……何況是……身體不好的人,聽說總得喝那種特別苦的湯藥,也不能出遠(yuǎn)門……”
孫小姐看著方蘭生,笑起來的時候,唇邊酒窩甜美。
“公子,你心地真好。其實,家里人……總怕我有個什么閃失,吃的用的全要備上最好,孫家雖不算富貴至極,卻也能供我此生衣食無憂!睂O小姐望向高墻之外,“比起高墻外面那些靠自己雙手辛勞養(yǎng)家的人,我……又算得了什么?應(yīng)該自慚形穢才是,哪里還敢有怨懟和不滿?”
這一番話,更加觸動了方蘭生,和她比起來,自己是多么的任性和幼稚,不知珍惜……
孫小姐似乎十分開心地笑了起來:“公子和從前一樣,半點都沒有變呢!
“從前?你、你見過我?”方蘭生的臉色瞬息萬變,“是說上輩子那時……”
“上輩子?公子也會相信前生今世這樣的事情嗎?”
方蘭生無法回答,只是一徑神色惆悵。
前世,如果說前世的他虧欠賀文君良多,那么今生的他,對孫小姐又能好到哪里去……
“我說的,卻沒那么縹緲。”孫小姐搖搖頭,“小時候,有一回孫叔帶我去街上玩兒。走到河邊,恰好看見幾個孩子欺負(fù)一只小狗,那只狗臟兮兮的,瞧著有些嚇人,旁邊的人都不肯上去幫它……我正想請孫叔把狗兒救下來,一個男孩子就從人堆里沖了上去,打跑了其他小孩,救走了小狗。”
回憶令女孩的面容柔和美麗:“那一刻,我……我覺得那個男孩子真是威風(fēng)凜凜,有勇氣去做別人都不愿意做的事情……后來聽人說,他便是方家的小公子!
這段描述勾起了方蘭生的記憶,他撓頭道:“你說的是癩皮啊……我把它帶回家去,和二姐一起養(yǎng)著它呢,養(yǎng)得它肥肥胖胖的……癩皮明明很溫順,搞不懂那些小孩干嗎欺負(fù)它!
孫小姐頷首道:“公子從小就這般良善……盡管已是過去很久的一樁小事,我卻一直記在心里,不曾忘記。我的性子,可能軟弱了些,習(xí)慣了聽從父母之命,不喜歡去爭什么。父母說在吉時拋繡球招親能帶來喜氣,我也覺得那便這樣吧……
“我久病在床,甚少接觸外面的世界,也沒有什么朋友,更談不上遇到心儀的……所以,把緣分交給天來定,也沒有什么不好。無非都是尋個人過日子,相夫教子,這樣度過一生……”
孫小姐深深地低下頭,有害羞之意:“可是,當(dāng)我知道接了繡球的人是方家公子時,我心里……心里當(dāng)真高興極了!即便聽到公子并不中意這門親事,還離開了琴川……我也……也并沒有答應(yīng)爹爹退婚之事……”
孫小姐微微側(cè)身,似是有些難以面對方蘭生:“公子會不會覺得……我是一個厚顏無恥之人?”
“怎么可能?你……孫小姐……你千萬別這么想!”方蘭生擺手道。
“對不起……其實我也明白姻緣的事勉強(qiáng)不來,可我就是想……能和公子見上一面……把心里的話說出來。這樣,就算到最后公子還是不想應(yīng)承這門親事,我也……不再強(qiáng)求了……”
“我……”
方蘭生準(zhǔn)備好的退親之語,此刻卻一句也說不出口了。
一個纏綿病榻藏在深閨之中的女孩,又有幾時是可以操縱自己命運(yùn)的,一生之中,又曾經(jīng)將幾個人烙印心頭……
孫小姐反復(fù)思量了許久,不知何處來的血氣上涌,竟顧不得大家閨秀的矜持,對方蘭生訴說道:“公子若不嫌棄……我愿與公子舉案齊眉,共度此生!”
這樣炙熱的表白,令方蘭生深感為難,可是為難之中卻也有深深的觸動,他囁嚅道:“孫小姐……你……我……我們……”
要與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訂下白首之約,對于方蘭生來說未免太過勉強(qiáng),可是想到對面的這個女子,一生一世的等待,一魂一魄的伴隨,她又何嘗是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呢?
孫小姐看方蘭生神思恍惚,半晌,道:“莫非……公子已經(jīng)有了情投意合之人?”
“情投意合?襄鈴她……”方蘭生脫口而出,繼而又搖搖頭,“也、也不算……我們沒有……”
臉上的期盼都不免僵住,孫小姐閉上眼,將心里的刺痛掩過,輕輕點了點頭:“我……我明白了,險些一時任性,做了壞人姻緣之事。公子見諒……我即刻去與爹爹說……退了這門親事……”
說完這話,她便抽身向前廳走去,腳步踉蹌,透露了心事。
方蘭生心里還沒有想清楚,嘴上卻已忍不住喊住她:“等、等等……”
聞言,孫小姐站定,沒有轉(zhuǎn)身,雙肩微微地顫抖。
方蘭生也不知自己叫住她是想說些什么,“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孫小姐緩緩轉(zhuǎn)過身來,定定地看著他,這雙熟悉的含情美目,穿過生死的距離,流連在那個叫晉磊,也叫方蘭生的男人身上,再不能解開。
方蘭生只覺得腰間的青玉司南佩隱有光亮,孫府后庭中,一園蘭花,悠然盛放。
小說《古劍奇譚·琴心劍魄》第52節(jié)
焦冥之城
一行人在琴川的客棧落腳,襄鈴心內(nèi)不寧,猶記得相會之初,彼此間頗多誤解和矛盾,總覺得這一趟方蘭生那邊會有什么變故。
果不其然,方蘭生趕回客棧時,臉色十分灰敗。
“蘭生……”襄鈴關(guān)切地跑上來。
可沒想到方蘭生開口說的卻是另外一件事:“二姐……剛才我回家一趟,聽說二姐出事了……”
朋友們都是一驚。
“前陣子琴川起了場疫病,死了不少人……”方蘭生憂心道,“二姐也不慎染上,一病不起……看過幾個大夫,都說治不好。二姐的性子最是要強(qiáng),生了病,也不許往外透風(fēng)聲,只有家里人知道……”想到二姐病倒,他不免面色憂傷。
“所以家人就在方家辟了個小院,只她一人住。前幾日鎮(zhèn)上來了些道士模樣的人,自稱是青玉壇的,他們四處看癥,最后說有辦法治這個病,不過得去他們那兒。
“病人吃下他們給的藥,確實精神了些。有病人的幾家合計了下,反正沒法可想,不如就去衡山試上一試……青玉壇門人不讓家里人跟去,只說病好了自然會將人送回來……”
眾人心中都是微微一動,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覺。大家在街上也隱約聽及時疫之事,卻沒想到青玉壇也牽涉其中。
紅玉更是蹙眉不展:“竟有此事?”
“我要快些趕去探望二姐。”方蘭生手腳都有些顫抖,“親事什么的……都、都先放一邊去……青玉壇醫(yī)術(shù)高超,肯定比琴川的大夫強(qiáng)多了,不過,總得親眼見到二姐才能放下心來……”
“我與你一同走趟青玉壇。”百里屠蘇說道。
“襄鈴也要去!
方蘭生撓頭:“這……不太好吧?方家家事還勞煩別人……”
百里屠蘇淡淡道:“早先你們不也為我的事情奔波許久?”
同伴,越是在這樣的時刻,就越顯得珍貴。
眾人片刻也未停留,就往衡山青玉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