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古劍奇譚·琴心劍魄》第21節(jié)
安陸閑居
所有的燈火都已熄了,天地間只剩微微的星光。唯獨那扇窗中發(fā)出熒藍色的光暈,透在窗紙上是一片盈盈的幻彩,映著一個模糊卻溫柔的坐影。
安陸,夜
所有的燈火都已熄了,天地間只剩微微的星光。唯獨那扇窗中發(fā)出熒藍色的光暈,透在窗紙上是一片盈盈的幻彩,映著一個模糊卻溫柔的坐影。
襄鈴在窗外的大樹下抱膝坐著,望著那奇異的光亮,暗夜之中松了心防,一雙尖尖的狐耳已悄然現(xiàn)出頭頂。她眨了眨眼,天生明媚可人的眸子,卻籠著一層擺脫不去的黯然。
已經整整兩天兩夜,對面那個小小的客棧房間中的藍光,一直在這樣閃動著。光色已經漸漸變得暗淡,顯見那施放出這份幽藍的寧靜力量的人,已經由于過度勞累,漸趨虛弱不支。
是風晴雪在為昏迷的百里屠蘇渡氣。這兩天來,她似乎成了屠蘇哥哥唯一能夠依靠的人,成了屠蘇哥哥身邊最重要的人。而襄鈴自己,卻連屠蘇哥哥昏睡著的那間客房都未敢邁進——只要稍稍接近一點,就會被他身上籠罩的煞氣嚇得渾身發(fā)抖,只想幻化出原形,沖著不管什么方向逃竄而去。
就是、就是這樣的害怕。
天似乎又快亮了,襄鈴打了兩個寒噤,甩甩頭,藏起狐耳。站起來拖著腳步,心里空落落的,一不小心,竟在樹根上絆了個趔趄。
“哎呀!小心!”一個壓低的聲音驚慌地叫了一聲,緊接著有人大步奔過來。襄鈴靈巧地一跳,站穩(wěn)了腳,下一瞬間,卻瞧見一個突然出現(xiàn)的身影“嘭”的一聲,直挺挺地摔趴在她眼前。
方蘭生趴在地上,一時連臉也不想轉一轉。叫別人小心自己反而絆倒摔了個結實,這種糗事非得要在她面前展示一下嗎?他不覺恨恨地握拳,捶了下地。
“你……什么時候在這里的?我……都沒覺出來呢!毕邂弻㈦p手抱在胸前,低頭喁喁地言道。
“哈,沒、沒有啦!”襄鈴發(fā)愣之際,笨小子已從地上一躍而起,笑哈哈地拍打自己的衣衫,“我就半夜睡不著嘛,到木頭臉這邊來看看——我可沒有很擔心木頭臉的意思!只是過來隨便逛逛……沒想到看見你也在這兒坐著。我看你晚飯好像也沒吃什么,所以就去廚房……”方蘭生說到這里,從背包里摸出一個油紙包,直直地捧到襄鈴面前,“肉包子,還熱著呢……你、你要不要吃兩個?”
噴噴香的氣息隔著油紙散發(fā)出來,似乎帶著幾絲暖意。襄鈴眨了眨眼,吸了一下小鼻子,慢慢雙手抓過了油紙包,靠著樹根又坐了下來。
果然是好香呢,雪白的肉包子,很圓很小,十二道面褶捏得又勻又細,嚴實可愛。卻不像是街攤上或客棧里賣的,倒像是什么人剛剛親手包好,一個個上鍋蒸熟的。
襄鈴扁嘴看了方蘭生一眼,拿起一個包子咬住。
見襄鈴只顧咬著包子默默地不說話,方蘭生小心翼翼蹭過身子,見襄鈴并沒反對,也沒皺眉頭,這才“咕嘟”地咽了下唾沫,靠著她的身邊也坐下來,與她并肩抱著膝蓋。
“啊,那個……”發(fā)了一會兒呆,他終于出聲,“這兩天你都在這里轉悠,這么悶悶的樣子,都好久沒看見你笑了。我家二姐說過,心中有事要直來直去地說出來,自己才能過得舒坦,自己舒坦了,親人、家人……還有朋友,才能放心哪。你是怎么了,可愿同我說說?”
又是一陣子沉默,只聞襄鈴嚼著肉包子。方蘭生心下一陣打鼓,不禁反復琢磨起方才自己的話語來,想想是否有哪里唐突說錯。正緊張間,卻聽見小姑娘那幽幽的聲音,“我……覺得自己……太差勁了!
說罷這一句,襄鈴眨了眨眼睛,長長卷翹的睫毛上下忽閃,似乎有些水色沾染上來,那表情看起來當真消沉極了。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最喜歡屠蘇哥哥的人,要好好地陪在他身邊。”襄鈴有些出神地喃喃道,“可是這一次,屠蘇哥哥受了這么重的傷……我,我卻什么都做不了!
方蘭生仔細地聽著她的一字一句,短短時間里,眉眼間的表情不知起了多少番參差復雜的變化,心中也是一時酸,一時又疼,可聽完了姑娘的話,還是嘴一咧,掛上一臉微笑。
“別這么想呀,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們一路上遇到那么多危險,大家都一起闖過來,襄鈴可是沒有一點遜色,還立了很多功呢!有些事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辦法的啦,像木頭臉現(xiàn)在這種狀況,紅玉那個女妖怪都說了,大致只有靠晴雪的法力才能幫到他。你看,我也沒辦法幫忙,那我不是也像你說的一樣,成了沒用的人了?”他笑著開解道,“其實,事情是不必這樣去想的呀。我們都是好朋友,都會關心木頭臉,所以咱們才會跑來這里看他的狀況,不是嗎?雖然做不了什么,這份關心,不會是假的呀!
通常說到百里屠蘇的事,他一向是故作高傲冷漠,就算強詞奪理也不肯承認自己對那個人有一分關心的,更不會扯上什么“朋友”不“朋友”的話?纱藭r,二人獨處,面對著兀自落寞的襄鈴,他竟不自覺地將這番心跡坦然流露,連平日自己的脾氣一時竟也忘了。
姑娘吃完了一整個肉包,似乎更有了些力氣,咬了咬嘴唇,還是搖了一下頭:“可是我……我是在害怕啊。連靠近他、在身邊陪著他都不敢,有時候一想起屠蘇哥哥在鐵柱觀里的那個樣子……都會怕得發(fā)抖。我、我怎么會怕他呢,他是屠蘇哥哥,最好、最厲害、最保護我的屠蘇哥哥!我真的好沒用……不,不僅是沒用,我……我覺得我好壞!
說到這里,姑娘竟不禁哽咽了一下,委屈得就要哭了。
方蘭生方一見她的淚意,嚇得一時忘形,雙手一下子握住了襄鈴雙肩,忙不迭地高聲勸慰了起來:“怎么可能!襄鈴是最好的姑娘啊,最溫婉、最嬌俏、最可愛、最……最漂亮,呃呃,最最善良了,一點都不壞,一點都不,真的!”他瞪著雙眼這樣忽然大呼小叫起來,弄得襄鈴不禁一陣驚愕,呆呆地睜大一雙嫵媚的眼睛,望著他說不出話來。
被心上姑娘這雙要命的眼睛一望,方蘭生只覺得兩邊臉頰上忽的燒了起來。這才意識到什么,忙把手縮了回來,一時僵住,好像從生下來到這個世上,就從來沒有這么窘迫過,連“阿彌陀佛”四個字怎么念都忘了個干凈。
這個時候,菩薩自是不會來拯救他的,總是絮絮叨叨的圣人也不見了蹤影。驀地,將他從前所未有的困厄中救出來的,卻是一瞬低低的笑聲。
襄鈴就在他的眼前,撲哧笑了出來。那是真正的破涕為笑,兩只眼睛里盈盈的水光還沒褪盡,卻看得出她是真的輕松了下來。
“笨冬瓜。”襄鈴笑著,跳了起來,“這肉包子挺好吃的,以后……還能吃到嗎?”
“能!隨時都能!什么時候想吃,跟我說一聲,說一聲就好!”方蘭生如蒙大赦地跳起來,一下子又激動興奮,只覺得那姑娘一笑一垂首間,天地大開,光明頓降,一切都變得那么美好起來。
“這就是情……情之所至的神奇嗎……”他陶醉得一時癡了,自己心里亂七八糟地遐想著,過了好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眼前所見原來并非幻象,更不是什么情動引起的奇跡。
是天真的亮了。
安陸縣這座寧靜而美妙的小城,太陽就這么靜悄悄地跳出來,好像跟人們藏貓貓似的,慵閑卻調皮。
天亮之際,百里屠蘇下榻的客房中,幽藍色的光芒突然滅了。這光亮連續(xù)兩天兩夜映照著那扇窗,一刻也不曾斷絕,此時驟然熄滅,方蘭生與襄鈴兩人饒是剛剛還在言笑之中,卻也不禁雙雙一怔,同時將目光向著那客房轉了過去。
擔憂之色才上眉梢,卻見那房間的門被從里面推了開來,身材高挑、一身紅裙的紅玉,攙扶著風晴雪慢慢地走出來。風晴雪似乎很累很累,一手搭著紅玉的肩膀,深深垂著頭,都看不見她的臉孔;才勉強地走了兩步,她卻身子一個下沉,整個人好像昏軟了似的倒了下去。方蘭生和襄鈴都不禁一驚,叫著奔上前來,幸而紅玉好像對風晴雪的狀況早有預料似的,一下抄住她纖細的腰身,將她穩(wěn)穩(wěn)地橫抱起來。
“怎么了!”方蘭生奔到近前,“別是一個還沒醒,這個又昏了!”
“放心,晴雪并無大礙,只是這兩日兩夜以來,勞累太過,這會兒禁不住,睡過去了!奔t玉淡定地言道,“這么多個時辰連續(xù)運功渡氣,就算是修道有成的仙人……”她無意提到仙人二字,忽地頓了頓,轉而接著言道:“也難免要傷損精神。晴雪妹子這樣一個年輕女孩,雖是自小修為,但畢竟功力不深,竟能如此堅持,倒真叫人感嘆她是個奇人,更佩服她的意志,尤其是對百里公子的這份用心呢!
這番話說下來,方才剛剛寬解了些的襄鈴,淡淡愁色卻又不禁籠上了眉梢。紅玉那雙清澈洞察的眼睛掃見了她微微變化的表情,心下似有所思,卻未說破。倒是方蘭生焦急的話語,緊跟著打破了這一瞬的沉默:“那木頭臉呢?到底怎么樣了?”這只平日最愛找碴兒較勁的猴兒這時不禁向房中張望著,口中不覺問道。
紅玉輕輕搖頭,轉又微微一笑:“幸得晴雪妹子這兩日的工夫。百里公子他體內煞氣雖難以驅散,卻已暫時平復,料來短時之間不會再侵蝕他心智,傷他身體。此刻人猶在昏迷著,唉,猴兒……”她忽地喚了方蘭生一聲,“下廚你不是很拿手嗎?不如趁此時去借用一下客棧的廚房。百里公子已昏迷兩日,稍后醒轉,必定饑餓,你去弄些什么好物來,正好填他肚腹!
“什……什么!我、我才不給他做呢!”方蘭生聽得這話,一下子收回了目光,在紅玉面前跳起腳來。
紅玉卻只笑笑,繞開他,抱著熟睡的風晴雪,往百里屠蘇隔壁的客房而去。
“喂!你……”方蘭生還想說什么,卻已無言,驀地想起什么,轉頭看去,卻見方才還靜靜站在大樹下的襄鈴,不知什么時候竟也沒了蹤影。他一個人站了片刻,搓了搓手,嘟囔兩句,忽的四下里尋摸,口中叫道:“周大廚,周、周大廚!你在哪兒?小生……小生還要再借一下貴店的廚房!”
小說《古劍奇譚·琴心劍魄》第22節(jié)
安陸,晨
似還在夢中,血霧彌漫,不見天日,那個邪煞卻透著解脫的聲音響在耳邊。
“戰(zhàn)得痛快!本座輸了!小子,那些雜碎值得你拼到這個地步?!你可莫要后悔!”
“我的朋友……你要殺他們,我只有殺你!
“真是情深義重!但愿他們永遠別背叛你,永遠把你當朋友,而不是一個怪物!不然你可要落得和本座一樣,日日夜夜飲恨無邊!小子,本座命不久矣,只等這口氣散了……最后便送你件寶貝,接好!”
一個紫黑色的光球飛至百里屠蘇額前消散,“唔。『挝镅?!”
“妖邪?不識好歹!本座內丹,多少修行之人求而不得!此物不但助你功力長進,日后修煉更是事半功倍!還不謝過本座?!”
“收走!我無須這東西!”
“融進去了,再取不出來,還要告訴你,它也會令你體內煞力增長,越發(fā)難以控制!可惜本座無法親眼見你發(fā)狂而死、眾叛親離的那一天,可惜!小子,死前就好好享受你所得到的力量吧!哈哈哈哈……”
那聲音漸漸消逝,可自己身上升騰的紫黑火焰卻越燃越盛——“。。!”
靜默之中,耳邊傳來悠遠寧謐的歌聲,像是林間精靈的吟唱,像是清風流水溫柔拂過,像是墜入無間地獄的途中,半空中伸出一只雪白的手,將人輕輕地托起。
像是漆黑永夜中,殘存的一點光。
“歌……聲……是誰……”
“晴雪……在唱歌……”
“我不會輸……”
“狼妖,無論生死……休想我會輸你!”
“百里公子,你終于醒了啊。”女子低柔的聲音,溫然問候,仿若隔世一般遙遠,在黑暗退去、光明入眼的那一霎,直入耳邊。
百里屠蘇失神的雙眼直望著半空,仍是茫然了好一刻,忽而意識一醒。
是紅玉?他動了動手腕,撐起自己的身子,身體蕩過一波如同碎裂般的劇烈酸痛。他未曾多顧,徑直坐了起來,轉頭看向床邊坐著的紅衣女子。
一聲明亮的鳴叫,身材肥壯的海東青突然撲棱著翅膀飛落到他的身邊,開心地跳了兩跳。
“阿……翔?”百里屠蘇張開干裂的唇,說出一番生死夢魘之后的第一句話。海東青給予了歡快的回復,又是兩聲表示親昵的低鳴。
“公子這一夢,很長、很辛苦吧!奔t玉獨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面帶微笑,語聲柔和,“直到方才一刻,公子仍在夢囈,始終不停地說著‘休想’、‘我絕不會輸你’……想來與那狼妖移入公子體內的邪物對抗,必是無法想見之艱難困苦!
聽得此言,百里屠蘇一怔,眼神中閃出警惕之色,同時一只酸痛的手,不禁立時撫上了自己胸口。
“妖氣似已融入經絡!奔t玉言道,眉梢不禁一絲悲戚,“公子憑一己意念克制于它,不惜一身傷痛,著實令人敬佩。但那邪物也確實厲害,只恐日后公子身上之不明煞氣,更會為它所激引,將來的日子,苦痛尚多!
百里屠蘇聞得此話,默默不語,將撫住胸間的手放下。細細體察,來自噬月玄帝的內丹之力確實已潛伏在自己體內,不知為何,竟暫時收斂了魔性烈焰,變得較為安靜。饒是如此,經絡間猶能感覺到陣陣灼燒,隱隱發(fā)作;仿佛那顆歷經恨火燒煉的狼心,隨時都會沖破這具本已被煞氣纏磨的身體,燒盡整個世界,也燒盡他百里屠蘇的靈魂。
正邪之界,存乎一心,兇險萬丈。這條路,當真是越走越艱難。
“那狼妖……”好半晌的沉默,百里屠蘇艱澀地開口問道。
紅玉不待他說完,已自會意地答道:“公子放心,那狼妖確已死了。諸人均安然無恙!
這句“安然無恙”,當真是百里屠蘇未嘗問出口,卻在心里最牽掛的答案。聽得此語,他蒼白的臉上,神色似也一時輕松了許多。
“眼下,我們安身在鐵柱觀北面的安陸,此處是客棧。常言‘大隱隱于市’,料想天墉城的人若要尋你晦氣,于鬧市中也須有所顧忌!奔t玉接著言道,提起天墉城,特意放慢了一點語速。
百里屠蘇抬起眼睛:“師兄他們……”
“走了,走得一干二凈。不過,可沒說不再來!奔t玉微笑。
百里屠蘇點了點頭:“我記得,從水底出來,意識全無……后來,發(fā)生何事?”
紅玉言道:“我與猴兒……便是蘭生,趕到那會兒,鐵柱觀禁地已是塌了。天墉城的人想將你帶走,我們自然不讓。觀主感激你斬殺狼妖,除去大患,也不肯相幫天墉城,那些人只得走了。說起來,還多虧你這海東青聰明。當初在甘泉村,它見你們幾人被帶走,大概便偷偷跟著,到鐵柱觀后竟又回頭來尋我與猴兒。好在我倆仍在村子附近,未去得太遠,便一同趕去鐵柱觀里,接應上了你們一行!
百里屠蘇聞聽,不禁又起了一層憂色:“未去得太遠?那么你們二位……可有救回歐陽先生?”
紅玉搖了搖頭:“追丟了。倒是小瞧了青玉壇的弟子,他們在村外還埋伏有接應之人,身法均是詭秘莫測。我們追去沒多久,便失了他們的蹤影,只好暫時放下歐陽公子,先來顧及百里公子你們的安危!
百里屠蘇的眉不禁蹙了起來,滿面憂色道:“這卻糟糕!
“百里公子莫要焦急。關于玉橫與青玉壇一事,我已聽猴兒說過了。想那雷嚴既是要威逼少恭為其所用,那么縱使少恭落入他手,他也定不會輕易傷他。”
“那要尋回先生,豈非全無線索?”百里屠蘇哪里能不焦急,又欠身問道。
“公子靜養(yǎng)為先,切莫過于擔心,料想少恭暫無性命之憂。過幾日我們便起程去衡山,尋一尋青玉壇所在,這修仙門派多半有些隱蔽之法,說不得得費些工夫!奔t玉出言寬慰,一邊已有了主意。
聽得這樣明白的話,百里屠蘇也心下稍定了些,只是垂首思忖,一雙長眉凝了起來,“紅玉姑娘屢次仗義出手,不知……”
紅玉嫣然一笑:“一再碰上,也算有緣分了。猴兒已盤問了我許久,只是我的來處,并不便與大家知會。若是幾位信我,我便與大家同行,若能找回玉橫,也算功德一件,若是不信……”
百里屠蘇搖搖頭,他從初見紅玉之時,便覺得此女并非妖邪,反倒帶著一縷熟悉的凜然劍意。若她不愿說,那便罷了吧。百里屠蘇剛欲說些什么,客房的門卻忽然開了。
“哈?木頭臉醒了!”方蘭生的聲音當先飛入,人也快步奔進來,身后跟著默然垂首的襄鈴。
“猴兒才來,怎么要你辦個事兒慢慢吞吞,半點也不見利落?”紅玉笑而言道。
“你這女妖,干嗎總叫我猴兒?把本少爺當跑腿的使喚,還嫌這嫌那!古人說得太對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方蘭生一邊口舌不讓于人,一邊雙手小心翼翼地端著碗熱粥,妥當?shù)剌p放在客房的桌上。
紅玉一指那粥:“我估摸著百里公子也該醒了,便讓猴兒去弄些米粥來,公子好歹要進食一點!
百里屠蘇見了,卻只啞啞地說了四個字:“并無胃口。”
“什么?!”方蘭生喊道,“死木頭臉,本少爺辛辛苦苦熬的粥,你敢不喝?!”
這話一落下,就連一向確實臉如木雕的百里屠蘇,都露出了一瞬驚訝的表情。那雙冷冷而銳利的目光直望向方蘭生,此刻卻全無鋒銳,只是一片茫然。
“喲,原來是賢惠猴兒親自熬的,我說呢,老遠就聞著香味,客棧里的廚子可不一定做得出這好東西!奔t玉打趣道。
“我、我……我不過看他被狼妖打得可憐,才隨便做做,沒特別花心思!”方蘭生在那里支吾了半晌,總算說出辯解之詞,“那什么……子曰‘茍志于仁矣,無惡也’,我這叫心胸寬廣,不計較他以前那些惡行!”
屋里一陣更為尷尬的靜默,片刻,卻聞得那病榻上傳來一聲低啞的話語:“多謝!
“什么?”方蘭生愣了一會兒,突然夸張地瞪大眼睛,跳了起來,“你……對我說?”他指著坐在榻上的百里屠蘇,不敢置信地大聲追問,“謝我?!”
這時候再追問,百里屠蘇那里是不會再有一言答復了。
“完了完了!木頭臉被狼妖打壞腦袋了!”方蘭生徑自得出了一個結論,像是一時崩潰了般在屋里驚慌地轉起圈來,“看著我!再說一遍!”
百里屠蘇搖了搖頭。
“你什么意思?”方蘭生停住腳步,呆問。
“好話不說兩遍。”百里屠蘇忽然撂下這么一句。
“你!氣死我也!死木頭就是死木頭,別指望開出花來!”方蘭生又是跺腳又是揮拳頭。
看到房里的氛圍活絡了起來,一直窩在角落里不曾說話的襄鈴,這時方才好像大著膽子,悄悄靠前了兩步,“屠蘇哥哥,我……”她張口想要說什么,雙眼看一看百里屠蘇的臉,仍是禁不住一陣一陣隱隱畏縮。
百里屠蘇望著她,只是點了點頭。
“平安便好!彼D而問道,“為何,獨不見晴雪?”
“公子也曉得妹妹那性子,來了安陸瞧著什么都新鮮,一個沒留意就不知跑哪里去了。”紅玉順口便答了一句。方蘭生聽了不禁一怔,轉頭去看紅玉,剛想要說什么,卻心頭一動,戛然止住。
百里屠蘇卻看出了端倪,蹙了眉道:“勿要相瞞。她……受了傷?”他問話的聲氣似是十分小心,仿佛對這個答案萬般地在意。
看著他那樣子,紅玉搖頭嘆息:“唉,就知道騙不過的!崩^而坦然言道,“實不相瞞,在客棧住下后,公子忽然發(fā)熱不止,藥石罔效,把我們都嚇壞了。后來是妹妹一直渡氣給你,將你體內那股煞氣暫且壓制,方才慢慢好轉。她不眠不休熬了兩天兩夜,實在太倦,今晨剛剛睡下!
“哼,你可要好好謝謝人家,不然說不準小命已經沒了!庇H眼見到風晴雪勞累昏睡的方蘭生,此時忍不住出言主持正義。
“人在何處?”百里屠蘇略略沉默,問道。
“公子想去見晴雪妹妹?”紅玉眉梢輕揚。
百里屠蘇不言,只一點頭。
紅玉也點了點頭,唇邊卻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就在鄰著的房間,去便去吧,不過總要把粥喝了才是,空著肚子亂跑卻是不行!彼f著,端起方蘭生煮好的粥,遞到百里屠蘇面前。
百里屠蘇望著那微泛熱氣的清粥,默默點了點頭。
百里屠蘇將一碗粥吃得干干凈凈,果然覺得身子松泛了許多,有了些力氣;也未與幾位伙伴多言,便有些忙忙地放下了粥碗,推門直出屋來。出來的時候急切,誰想站在風晴雪的客房門前,卻反而一時遲疑了,不知怎地,就是無法邁步進去,抬起手想要敲門,那手卻又空懸著,落不上那塊薄薄的門板。
“不必敲了,多半還睡著呢!奔t玉不知何時竟已欺近了他身后,低聲一語,卻說得他一怔!跋脒M去望一眼求個安心,便去唄!蹦欠路鹉芸赐冈S多人情世故的紅衣女子輕輕說著,似乎還帶了幾分笑意。
百里屠蘇直直地看著面前的房門,一向冰冷嚴肅的臉頰上竟泛了一片微紅,也不知被那站在身后鼓勁的女人看去了沒有。他又這般沉默了一會兒,終究是一如往昔堅定地,點了點頭。
進入客房內,見這間房還是一派整潔,仿佛根本沒人住過,顯然是風晴雪兩日兩夜都未曾踏入過這屬于自己的房間。此刻唯見姑娘那纖瘦委婉的身影躺在床上,靜靜地睡著,呼吸勻凈,背影之中也可看出疲態(tài),但也有種別樣的安詳。
百里屠蘇未敢驚動,只盡量放輕了腳步,坐在床旁邊的凳子上,默默看著那女孩。
這般望了不知多久,那熟睡的女孩卻似夢中有什么感應似的,忽地慢慢睜開了眼睛。
“是蘇蘇?”她喃喃地一問,語聲中猶然睡意未散,卻有幾分驚喜。
“嗯。”百里屠蘇見她終是醒了,只木訥地應了一聲,再說不出更多的話。
風晴雪一下子坐了起來,上下望了百里屠蘇一遍,放心地笑道:“你醒過來了,太好了!
“是你救我。”須臾,那少年只是訥訥地道了一句。
“?什么救不救的,要沒有蘇蘇,我和其他人早被那頭大狼‘啊嗚’一口吞了,是蘇蘇救了大家才對呀!憋L晴雪笑了起來,語聲輕快,全不像剛剛辛苦了兩晝夜的疲憊之人。
百里屠蘇言道:“你若疲累,還是躺下歇息,我先走了!闭f著便要起身。
風晴雪搖頭挽留道:“別擔心,我身體好著呢,睡一覺就什么事兒都沒了!彼f笑著,臉上轉而現(xiàn)出一絲溫柔,語音略低了些,“倒是蘇蘇你,應該多休息一下!
百里屠蘇一時竟然語塞。望著這關切之意,聽著這暖人之聲,他自愣了一會兒,不禁閉上了眼睛。
“你……怎么了?還頭疼嗎?”風晴雪見他臉色黯然,不禁擔憂地問道。
“仍是連累他人!蹦情]著眼睛的少年嚴謹?shù)睾现齑,半晌,卻是說出這樣一句,沉沉的嗓音中,滿是自責。
風晴雪全然不解:“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