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古劍奇譚·琴心劍魄》分節(jié)劇情41節(jié)
烏蒙前塵
百里屠蘇無力地跪倒在地上,仍舊維持著那個懷抱的姿勢,只是懷中什么都沒有,只有跳躍的光點在空中盤旋飛舞。
青玉壇
這一趟海外采藥之旅屢生波瀾,眾人不覺間日子已過去幾十天,待他們匆匆返回安陸,便得到歐陽少恭留下的消息,說他已回到青玉壇主持局面。
諸人思及青玉壇,心中籠有陰霾,對此事真假存疑,再不敢停留,立刻動身前往衡山探個究竟。
衡山,青玉壇。
青玉壇不同于尋常的道觀廟宇,乃是道家洞天福地之一,并不像天墉城那么好端端地坐落在昆侖山上。一行幾人在衡山的祝融峰會仙橋和那仙力所設的機關搏斗了許久,踏云而過,終于來到通往青
玉壇的必經通道。
此處并無人把守,可以想見一般的閑雜人等闖不到這里來。踏上法陣,須臾就將他們傳送到了青玉壇內,這里陽光明媚,芳草鮮美,比外面的衡山風景更加秀麗,還透著一層仙清氣。
一位青玉壇弟子靜靜地守在法陣旁,見到六人來訪,也不意外,上前行禮。
百里屠蘇也以規(guī)矩回禮:“在下百里屠蘇,與這幾位,皆是來尋歐陽少恭長老!
那名弟子點點頭:“原來如此,丹芷長老確實說過,近日他或許會有客人來訪,想必就是你們了吧?長老交代,來客若至,直接請去青玉宮與他會面便是。諸位隨我來!
這一趟順利得有些詭異,搞得方蘭生戒備不已,但是他們隨著青云壇弟子三拐兩拐,竟就真的來到青玉宮,見到了歐陽少恭。
一別多日,海上奔走,其他幾人難免瘦了些,黑了些,但見歐陽少恭風采依舊,便可知他確實安然無恙,未受傷害。
“少恭,你還好嗎?”方蘭生跑過去拉著歐陽少恭左看右看,也沒看出什么毛病。
“自然無恙。我沒想到你們這么快便由海上回來了!此行可還順利?”
百里屠蘇取出備下的仙芝:“略有波折,但已于祖洲尋獲仙芝!
“如此甚好!”歐陽少恭對那位迎客的弟子吩咐道,“白蘞,你辛苦了,先下去吧。為幾位客人備下休息之地!
白蘞抱拳:“是,長老。”
“哇,少恭真有一門之主的架勢!”方蘭生咋舌道。
“小蘭莫要取笑,不過是在下一任掌門未選出前,代為打理門內事務。”
“只要不是被青玉壇的人抓回來的就好,先前我們都替你捏了把汗!”
“只怪在下匆匆回來此處,倒叫你們擔憂了!睔W陽少恭解釋道,“雷嚴過世后,門派里散去一些急功近利的弟子,如今愿意留下的人,皆性喜平和,只求靜靜修習金丹之術。近日亦有些剛剛入門
的人,實為可喜之象!
大家一路憂心,此時才全都放下,講述起這采藥路上的故事,方蘭生手舞足蹈,激動不已。
歐陽少恭只是微笑聆聽,聽方蘭生講了個遍,才開口道:“等在下將仙芝甄別研究一番,拿定主意后,即可開爐煉丹。諸位海上奔波,想必一直未能好好休息,不如在青玉壇中多盤桓幾日。丹藥是
否能夠煉成,在下不敢夸口,待得出爐,亦少則半月,多則數月。除百里少俠外,屆時其余人當可去留隨意!
自采得仙芝之后,百里屠蘇一直在想,玉橫之事已了,采藥之行也算有驚無險,滿載而歸。無論起死回生之藥是否能夠煉成,似乎大家都沒有了一起走下去的理由。
可大家一通議論,說來說去,總之都要陪著百里屠蘇,他推卻不得,只得一一謝過。
內心深處,他是有一些開心的。
伙伴們一路走來不離不棄,經過了那么多艱險,此刻若真的就此離別,他反倒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了。
他曾是一頭孤狼,孑然一身,向北、向北、向北。從不接近狼群,也不為誰停留。
可一旦習慣了狼群的溫暖,離開群體后,是不是還能獨自活下去?
所以,這樣真的很好。
就算如慳臾所說,他的結局必將慘烈,但至少在終點來臨之前,他可以過得沒有遺憾。
都說洞天福地,人間仙境,不見一絲凡俗煙火氣,在此地修行一日,可比在外界一年。
凡人蠅營狗茍,所求不過福壽二字。修仙一路雖苦,但一朝得道,萬世無憂,因此亦有許多人拜在道家門下。
青玉壇地處衡山,萬物鐘靈毓秀,自門派創(chuàng)立伊始便占盡天時地利。
隱于衡山云霧間的青玉壇分做上下兩層,上層永為黑夜,下層永為白晝,若自高而下俯瞰,形似太極,意指陰陽相輔,化生萬物。與祖洲八方月色那種遠離人世、自然荒涼的仙境相比,這里更加講
究萬物之序,天人合一。
道家七十二福地各有所長,青玉壇鐘情于丹藥金石,幾百年來盛衰皆因丹藥。歐陽少恭作為這一代青玉壇的丹芷長老,在門派的威望不作第二人想,也正因如此,之前的掌門雷嚴才對歐陽少恭多有
忌憚,不擇手段也要脅迫他回青玉壇,但又投鼠忌器,不敢傷及他的性命。
小說《古劍奇譚·琴心劍魄》分節(jié)劇情42節(jié)
青玉壇上層,永夜國度。
算著時辰,這會兒應當恰是午夜,萬籟俱寂,人畜皆安。
百里屠蘇卻有些難以安枕,耳邊若隱若現似乎是琴聲,但聽不真切。輾轉反側,干脆放棄了睡下去的想法,起身出去走走。
出得房間,才發(fā)現那琴聲并非幻覺,而是自夜風中悠悠而來,琴曲正是那熟悉的榣山余韻。
往前走了幾步,遙見歐陽少恭端坐在一座石亭之中,身邊一尊博山爐,香爐內裊裊青煙,隨風襲來,不知燃的是何種香料,聞之令人神清氣爽,并不似一般的香火令人不適。
此情此景,不免與琴川初見時重合,只是回到了青玉壇的歐陽少恭,整個人的氣度風韻都與往日有所不同,那種平易近人的煙火之氣減了幾分,更增了仙骨靈氣,給人的感覺時近時遠,無法捉摸。
不知不覺便走近了,歐陽少恭見了百里屠蘇,琴音稍緩,“百里少俠。”
“聽聞先生琴音,不由得停步!
歐陽少恭做了邀請的手勢,說道:“適才于房中翻閱典籍,少俠所予應是仙芝無疑,但書中所載幾處在下仍有不明……便先到屋外閑坐片刻,以免一時多思,反入歧途!
百里屠蘇入亭一揖:“令先生勞神了。”
“一諾千金,自當盡力而為!
百里屠蘇走到歐陽少恭身旁坐下,這座小亭地勢較高,放眼望去是衡山一脈綿延的巨大黑影,間或涌來一片暗淡云海。夜深人靜,飛鳥都已安歇了,只有樹葉沙沙,襯托二人的交談。
“這首曲子,由先生彈來,別有一番味道。”
“聽少俠言下之意,于別處也曾聽過?”歐陽少恭奇道。
“說來恐先生不信,我初次聽見這首曲子,乃身處夢境之中!
“為何不信?世間本無奇不有,夢由心生、夢回前塵亦不在少數。未知少俠夢中,又是何種情形?”
“夢里……”百里屠蘇想及榣山奇遇,卻不知為何心念一轉,隱下了這段故事,“情景都已經模糊了,只記得那樂曲聽來清雅從容、悠然淡泊。而換做先生彈奏,則帶了幾許剛柔相濟之意!
歐陽少恭莞爾一笑:“難得,當真難得……百里少俠自言不通音律,卻每每能夠明白在下曲中深意。君子之交平淡如水,不尚虛華,得一聽者如此,已算一世知音。”
“愧不敢當。”
“不知道百里少俠可有略通的樂器?既為知音,在下期望能有幸二人合奏一曲,一抒胸臆!
百里屠蘇遺憾地搖搖頭:“我不善樂器,只是幼年混跡山野間,習得以樹葉作簡陋之音,實在不值一提!
歐陽少恭擺擺手,說道:“音律之道,原本無影無形,不可觸摸,附著樂器已是落了下乘。古人云,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少俠所言樹葉為樂,乃是自然之聲,渾然天成,又豈會不值一提?在下愿
洗耳恭聽。”
百里屠蘇回想起在祖洲的榣山幻境之中,曾含葉為笛,為慳臾吹出那隔世的曲調,心中不禁有所感喟:“先生若不介意,便合奏方才那曲如何?”
“正有此意!
歐陽少恭長袖舒展,指間幾個起落,琴聲碎玉先行,幾個小節(jié)之后,百里屠蘇從亭邊捻下一片樹葉,含在唇間,明亮清脆的葉音加入悠揚琴曲,為柔遠清淡之聲添加了幾分跳脫的翠色。
一個身披白衣,仙骨風流,席地而奏。
一個一襲皂色,倚立亭柱,合眼沉浸。
他們就像是陰陽的兩邊,鏡子的兩面,黑與白、晝與夜、天與地。
透過飄搖的音符,對望彼此的靈魂。
琴與葉的合奏,凝成一只纖纖的手臂,穿過茫茫穹宇,探向遙遠不明的過去,撫過支離破碎的夢境。
或許,這一刻才是完整。
一曲終了,像是有默契般,二人久久沒有言語。
直到最后一個音符的余韻也被暗夜吞噬得干干凈凈,再不能從靈識中感知,歐陽少恭方才感慨道:“今日一曲,當真心曠神怡。高山流水亦不過如此,我二人可比一比那子期伯牙了。不枉在下初識
少俠,便有相知之感。”
“先生助我良多,能結此友誼,亦是百里屠蘇一生之幸。”百里屠蘇誠懇道。
此言非虛,從他遇到歐陽少恭的那一刻起,似乎所有的迷障都逐漸散開,他所追尋的每一件事,都在此后的日子中展露眉目。
歐陽少恭淺淺一笑,“不勝欣悅!
琴曲掀起太多夢里夢外的記憶,百里屠蘇不由得一陣出神,猶豫了片刻,開口問道:“先生博學,我有一事求教,未知可曾聽過關于魂魄分離之事?”
“魂魄分離?”
“三魂七魄有所缺失,只得一半!
“何以忽然問起?”
百里屠蘇望向遠方,不知是想透過茫茫夜色看向哪里,“只是想到……若有魂魄如此分離,剩下的、散去的,究竟是什么、算什么?仍是當初那個人嗎?”
歐陽少恭看著百里屠蘇,神情漸漸冷凝下來,在亭角的暗影下,顯得有幾分肅殺之色,“在下以為,殘缺的始終便是殘缺,天地生靈俱有三魂七魄,亙古未變,若是少去,又如何能算做‘一個人’
?”
他側過身去,面露嘲諷之色:“不循常理,終違天道,不正是被世俗目為異端?”
百里屠蘇的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梗梗作痛,郁郁不能解。
歐陽少恭復又轉過身來,關切地問道:“少俠可是曾在哪里見過那樣的人?”
百里屠蘇面色一黯,搖了搖頭。
歐陽少恭的聲音溫潤悅人,響在耳畔:“不知道少俠的疑惑從何而來?在下所言,并不是厭棄這樣的人。只不過見多了世情百態(tài),人心冷暖,難免生出幾分感慨來。人心狹隘,目力短淺,如此的異
類,終究難容于世吧……”
他頓了一頓,又道:“說來,少俠的命數亦是不同尋常,當初聽聞瑾娘的推算,便能想見,你一定遇到過許多常人不能想象的艱難困苦。”
“坎坷雖有,幸而始終逢人相助!卑倮锿捞K言及此處,腦中畫面起伏明滅,難免酸楚,但感恩之心,盡在語間,“昔日,我為師尊所救,滅族之刻免于一死。自我下了昆侖山,又遇眾人相助,一
路同甘共苦。如今,更有先生傾心傾力,煉制這起死回生之藥……我雖然拙于言辭,但此番恩義始終銘記在心……若說當初下山時,還曾為所遇不公而心存憤懣,現今卻不敢再輕易這樣想!
歐陽少恭面有敬佩感喟之色,話語中又似帶著審視:“少俠當真可以做到毫無恨惋?”
百里屠蘇捫心自問,誠實作答:“先生高看。對于過往經歷的一些事情,我心中疑惑有之、不忿有之、怨恨有之,一時怎能盡拋?然而下山歷練后,也漸漸能夠明白師尊所言,天高地廣,心遠即安
。我只愿有朝一日,能夠真正放下那些晦暗之念,而不是變成……”
百里屠蘇的話并沒有說完。
鐵柱觀噬月玄帝之語,榣山畔黑龍慳臾之憂,一一浮現。
該如何才能避過那樣一個結局?現下他心中并沒有答案……
歐陽少恭眼簾微垂,隱去眼底心事,“少俠能這樣,自是……極好,極好!
這片沒有盡頭的夜,就停留在他唇邊意義不明的淺笑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