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古劍奇譚·琴心劍魄》分節(jié)劇情45節(jié)
一溪云
“娘！”
蒙昧不明的天際，似乎就要露出微光，百里屠蘇沖出房間，一聲呼哨喚來阿翔：“阿翔，有沒有看到我娘？！”
阿翔懂事地點(diǎn)點(diǎn)頭，一展翅掠向高空，不久后便以尖嘯聲示意百里屠蘇。
“祭壇方向？”百里屠蘇拔腿就跑，經(jīng)過一棵枯死半邊的古樹時(shí)，看到襄鈴揉著眼睛蹲在樹下：“屠蘇哥哥，怎么了？襄鈴在樹下睡覺，聽見你的喊聲……”
“娘自己走出了屋子！馬上就要天亮了��！”
“我、我去找紅玉姐姐他們！”
天空仍然是暗淡的灰色，只有地平線上露出一絲金色的曙光。
韓休寧一人站立在山崖邊的祭壇之上，那是一片周遭毫無遮攔的高地，當(dāng)?shù)谝豢|日光從山間撒進(jìn)烏蒙靈谷，就會(huì)慢慢照亮祭壇。
陽光緩緩地移動(dòng)。
平常的日子里，人們從來不會(huì)覺察到太陽行走的速度。
太陽離人們那么遠(yuǎn)，走得又那么慢，你就算盯著它看，灼傷了眼睛也看不出它行走的樣子。
可是此刻，百里屠蘇卻覺得太陽跑得太快了，那道光芒移動(dòng)得那么迅速，他已經(jīng)用盡了全身的氣力飛奔，卻追不上陽光逼近娘親的腳步。
他真的很想對(duì)著天空大喊：“停一停！求你停下來！先不要走！給我一點(diǎn)時(shí)間！”
陽光漫過山谷，照到了祭壇的邊緣……
百里屠蘇也踏上了祭壇，他沖著韓休寧嘶聲吶喊：“娘！回來！別過去！回來啊……”
韓休寧卻置若罔聞，她閉起空洞的雙眼，仰起頭，張開雙臂去迎接陽光的沐浴。
整個(gè)烏蒙靈谷都因?yàn)槿粘龆鴿u漸變得明亮起來，百里屠蘇飛撲上前，拼命用身體護(hù)住韓休寧，然而耀眼的日光已經(jīng)毫無顧忌地灑向了祭壇，他只覺得懷中倏地一空，心也像被狠狠地剜去了一般。
他的懷中，忽然飛出無數(shù)幻彩的光點(diǎn)，那端莊秀美的婦人，竟就此在日光下消失不見。
“娘！”
那是野獸最凄厲的吼叫，絕望、哀傷……
所有人都趕到了，卻只來得及目睹這奇詭卻令人心碎的一幕。
百里屠蘇無力地跪倒在地上，仍舊維持著那個(gè)懷抱的姿勢(shì)，只是懷中什么都沒有，只有跳躍的光點(diǎn)在空中盤旋飛舞。
“為什么！為什么我沒有看好她……我明知道……她不能站在日光下……全是我的錯(cuò)！可恨！可恨啊！！！”
悲戚的嘶喊在空寂的山谷間回蕩。
每個(gè)人的臉上都布滿最深的哀傷。
“蘇蘇……”
風(fēng)晴雪也跪倒在了地上，淚流滿面。
半個(gè)時(shí)辰過去了，旭日東升，光芒普照。
那些魂魄化生的光斑并未徹底消逝，而是在原地飛舞盤旋，像是一片幻彩的螢火蟲在嬉戲玩耍。
百里屠蘇像一座凝固的雕像，始終沒有動(dòng)彈。
他的雙眼通紅，渾身都在顫抖。
所有人憂心忡忡地看著他，卻不知該怎么辦。這個(gè)時(shí)候，他脆弱得就像一座沙雕，一觸即潰。
紅玉咬了咬牙，狠心打破了那令人壓抑到幾欲崩潰的沉默，她上前幾步說道：“百里公子，我知道……你一定非常難過。但是，請(qǐng)收斂心神聽我說……”
她艱難地選擇著字句表達(dá)：“令堂恐怕并沒有真正活過來……而剛剛散去的，也并非令堂……”
“紅玉姐……”風(fēng)晴雪愕然地望著紅玉，不明白她所言是什么意思。
百里屠蘇望著懷中的空虛，久久沒有回頭，過了一會(huì)兒才答話，聲音嘶啞如老人：“什么……意思？”
紅玉哽咽了一瞬，而后背出了一段文字：
世間有奇異蟲豸曰“焦冥”，生于海外，歲及萬年，聚合時(shí)形似草木，人不可輕辨。若以特殊之法入藥，豸身不毀，反能食人尸骨，再聚為形，感應(yīng)人心。
“什么？！”方蘭生驚呼一聲，“蟲豸……食人尸骨……那她……不是木頭臉的娘？”
紅玉走到百里屠蘇的身旁，伸手去觸碰那些浮動(dòng)的亮點(diǎn)，那些“焦冥”圍繞著她的長發(fā)紅裙飛舞旋轉(zhuǎn)，看上去美景如畫，似夢(mèng)似真。
“古有所謂異能之士，為攀附權(quán)貴，便以此法蒙蔽帝王，稱可逆天道、活死人。百里公子……你眼前這些，并非令堂魂散……不過是焦冥之形，白日散開，夜晚重聚……焦冥壽歲漫長，尋常水火不
侵，唯蘊(yùn)涵靈力之火方可燒滅……”
這段話代表的意義冰冷殘忍，眾人望著面前這般情景，驚得不能言語。
紅玉面露羞愧之色：“只怪年月久遠(yuǎn)，我記憶中印象早已模糊不堪，若是能早些想起……”
“不要說了！”百里屠蘇有些搖晃地站起，“什么都不要說了！！”
紅玉退開幾步，堅(jiān)持說完了最后一句話：“不忍令公子傷心，卻也不忍你自責(zé)太甚。令堂這樣……公子若不信，可待夜晚一觀……”
百里屠蘇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站在那群愉悅飛舞的光斑旁，像是一座不會(huì)哭也不會(huì)笑的石像。
沒有人能夠揣度他此刻的想法。
小說《古劍奇譚·琴心劍魄》分節(jié)劇情46節(jié)
這一站，便是一日。
待到夕陽西下，最后一絲余暉消逝在烏蒙靈谷，百里屠蘇依舊一動(dòng)不動(dòng)地站在祭壇上，朋友們也聚在稍遠(yuǎn)的地方，默默地陪了一天。
就連阿翔也懂得主人的異樣，乖乖地落在他的肩上，頭輕輕抵著百里屠蘇冰冷的臉頰。
而那片美麗的光斑，竟?jié)u漸聚攏，由虛至實(shí)，在逐漸降臨的黑暗中，變回了韓休寧的模樣。
她那美麗的面龐，仿佛凝固在最好的年華，不經(jīng)風(fēng)霜；身上的南疆服飾，也是那么光潔如新。若不是那呆板空洞的雙眼泄露了秘密，她真的像是時(shí)光的寵兒，永生的仙子。
襄鈴有點(diǎn)害怕地縮到了方蘭生的身后，“真的……到晚上真的又變回巫祝大人的模樣了！”
“怎么會(huì)這樣？”事已至此，風(fēng)晴雪明白紅玉所說的并非虛言，那么韓休寧不但沒有起死回生，反而是化為了蟲豸詭物，“從山洞里出來的時(shí)候……蘇蘇那么開心……現(xiàn)在……”
方蘭生狠狠一握拳頭：“走！去找少恭！告訴他，他一定有辦法救回來的！”
紅玉深深地看了方蘭生一眼：“人死復(fù)生，本就是逆天而為，何況此藥乃少恭親手煉制，他在事前……”
“你、你想說什么？”方蘭生一下子跳腳起來，“少恭肯定也不清楚這些！他只是按書上的方法煉藥！”
紅玉長嘆一聲，不再多言。
“唉，我說事情都已經(jīng)這樣了，講來講去也沒什么用�！睅滋煲詠�，尹千觴像改了性子一樣少語，此時(shí)突然發(fā)話，“恩公眼瞅著竹籃打水一場空，心里能好受嗎？讓他一個(gè)人先靜靜得了。”
夜色中，百里屠蘇僵直的背影立在祭壇之上，旁邊站著那形似母親，卻不知是何物的韓休寧，襯得他的樣子更加孤寂。
兩天過去了，百里屠蘇也足足站了兩天。韓休寧之形在他的身邊，夜晚聚合、白日散去，像是一出神秘的表演。
這一夜谷中下起了小雨，襄鈴、紅玉撐著一把竹傘，在遠(yuǎn)處憂心地望著百里屠蘇。
雨絲不斷地?fù)舸蛟谒砩�，黑色衣衫浸了水，冰冷黏膩地裹在身上。雨水順著他的額發(fā)流到面頰，像是斑駁的淚痕。
可百里屠蘇仍維持著原來的姿勢(shì)，像是他也化做了焦冥，對(duì)外界的一切，已經(jīng)無知無覺。
“下雨了……都過了兩天，屠蘇哥哥還不回來嗎？”襄鈴看著百里屠蘇，還有守在他身邊的阿翔，忍不住哽咽，“屠蘇哥哥好可憐……要是襄鈴有一天找到了媽媽，媽媽又忽然不見了……我一定會(huì)
比找不到還要難過好多好多……”
“正是如此……”紅玉一直是那么出塵的樣子，此刻也禁不住語帶悲戚，“若全無希望，反倒不必這般痛苦，明明已經(jīng)近在咫尺，似乎得到，終于還是失去……長久的追尋盡成虛空，此中悲憤與傷
懷，旁人根本無從體會(huì)……”
“蘭生去找過少恭哥哥了呢……不過少恭哥哥先前就說要閉關(guān)，蘭生根本見不到他�！毕邂弴@道，“不知道少恭哥哥有沒有什么辦法呢？”
紅玉忍不住深深蹙眉：“少恭此人……”
“少恭哥哥怎么了？”
竹傘下，紅玉撫過襄鈴天真的面容，輕輕搖了搖頭。
第五天。
夜幕悄然降臨，韓休寧又緩緩凝聚成原本的樣子。
百里屠蘇忽然動(dòng)了，像是一座石雕突然活了過來，最初的幾下動(dòng)作，所有的關(guān)節(jié)都跟著嘎吱作響。他溫柔地牽起身邊的“韓休寧”，韓休寧木然地跟著他的動(dòng)作，慢慢走到了山崖邊。
崖壁上生著一株小樹，種子從巖縫中掙扎著生長出來，如今也是枝繁葉茂了。百里屠蘇捻起一片樹葉，含在唇邊，輕輕地吹了起來。
那是一首南疆小調(diào)，輕短可愛，像是幾個(gè)孩子在樹林間嬉戲。
曲畢，百里屠蘇撫過韓休寧的臉，然后為她整理衣服，輕聲說道：“娘……小的時(shí)候，我時(shí)常希望你有一整天的空閑，我可以把自己想到的曲調(diào)吹給你聽。就像和我一起玩的阿大，也會(huì)這樣去找他
的爹娘。
“不過，你總在忙別的事情，就算偶爾有空，也會(huì)斥責(zé)我不思進(jìn)取、玩物喪志。如今，你只能在一旁靜靜聽著了，說不定心里也在想，我還是同小時(shí)候一般不爭氣……卻不能言語，不能訓(xùn)斥�！�
夜空寂靜，沒有人作答。
“我從來沒有想過……哪怕是訓(xùn)斥也好，只想……再聽一回……”
百里屠蘇頓了一下，忍住了涌上喉頭的哽咽，又接著慢慢說道：“我把你們的尸骨一具具搬到冰炎洞下，想著只要身體不腐，或許有一天，所有人還能活過來，村子還能回到從前的模樣……屠絕鬼
氣、蘇醒人魂，我想著不要有鬼來勾走你們的魂，這樣，我便有希望，讓你們復(fù)生……師尊告訴我，人死了，多半要去投胎轉(zhuǎn)世的。師尊還說，世上有長壽之人，活得很久，卻并沒有死而復(fù)生之法，即
便神仙也做不到……可我卻不甘心……
“娘……若你能活過來，哪怕告訴我仇人是誰……讓我為你們做些什么……”
像是用長久的沉默逼回了眼淚，又像是心中鼓蕩的情緒太多，百里屠蘇的語聲越來越低。
“皆怪我無能無用，逆天而行，終不得善了，到最后連你的尸骨……都保不住。”
他的身周漸漸溢出黑色的煞氣，像是心中所抑制的一切悲、怒、恨、怨……全部都燃燒了起來，漸漸化為熊熊的火焰。
“如今……便由不孝子送你最后一程！”
他的聲調(diào)忽然揚(yáng)起，猛一揮手，釋放出的靈力之火如兇猛的黑豹一般撲向身邊的韓休寧。
霎時(shí)間“韓休寧”的身上冒出黑色的火焰，熊熊燃燒，由人漸漸變?yōu)榘邤痰慕冠睢?/p>
那些焦冥試圖四散逃逸，卻沒有逃過靈力之火的捕捉，直到最后一點(diǎn)光斑也被焚燒殆盡，那火焰才漸漸熄滅。
“蘇蘇！”風(fēng)晴雪就站在百里屠蘇身后不遠(yuǎn)處，她原是不放心才跑出來的，卻看到這驚人一幕，“你……你在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