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古劍奇譚·琴心劍魄》第25節(jié)
衡山，青玉壇
青玉壇，丹閣。
煙霧繚繞之中，歐陽少恭站在頂天立地的丹鼎旁，手中把玩著那座小巧的博山爐“蓬萊”。
他身邊不遠(yuǎn)處，站著一位魁梧長髯的男子，一襲道袍，果敢干練，一看便是習(xí)武之人。
“近日尋得一處鬼魂聚集之地，我已命人將玉橫碎片帶去，取回之時想必吸魂無數(shù)，加之其余數(shù)塊，便可往始皇陵以明月珠將其重塑！這些碎片皆飽含魂魄，玉橫重塑后定是力量充盈無比，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即便是煉出神仙之藥，又有何難！”
歐陽少恭面色依舊淡然，語意卻帶了譏誚：“玉橫之力，并非如此輕易駕馭……其實(shí)掌門行事，何須與我直言，成王敗寇，古來同理，少恭行事不及掌門，合該做這階下之囚……如今困于此地，不過朝夕煉藥，再無他想……”
雷嚴(yán)目中微怒：“好一個再無他想！少恭視長老之位為階下之囚，竟還比不過亡命江湖？！”
歐陽少恭悉心料理著鼎中丹藥：“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為謀�！�
雷嚴(yán)逼上一步：“有何不同？少恭所求，待青玉壇繁華再起，自可助你完成！而今逢本門復(fù)興之機(jī)，坐擁玉橫之力，何愁諸事不成！”
歐陽少恭笑著搖搖頭：“掌門想的是千秋霸業(yè)，少恭卻只求一方天地，自然無話可說。”
“少恭！當(dāng)年是誰令我看到從未想象之力？如今卻道無話可說，你不覺得太晚？那些修仙門派當(dāng)年借討伐之名屠我弟子、毀我典籍，青玉壇兩百年來忍辱偷生，此仇不報，誓不為人！少恭身有絕世天賦，煉丹之技眾所不及，卻為何自甘無為，視門派恥辱于無物？！”
“青玉壇是否能再榮華極盛，少恭全無興趣。只怕掌門眼中所見亦僅僅金丹之術(shù)，我為何人不甚重要，既是如此，天下廣大，何愁尋不得替代之人？”
雷嚴(yán)一掌拍在丹室的木案之上，案子應(yīng)聲而碎：“冥頑不靈！”
歐陽少恭眉梢微挑：“近日心中僅存一事疑惑，望掌門不吝賜教，敢問究竟如何說服寂桐背叛于我？”
雷嚴(yán)面上終于露出一絲得色：“憑少恭心思深重，竟有想不透之事？可惜……無可奉告�！�
歐陽少恭點(diǎn)點(diǎn)頭：“也罷，自不強(qiáng)求�！�
雷嚴(yán)一時語塞，轉(zhuǎn)而問道：“此爐洗髓丹何時可成？”
“尚需三個時辰。”
“三個時辰后，我領(lǐng)人前來試藥！”
雷嚴(yán)命麾下弟子嚴(yán)加看管，繼而拂袖離開。
歐陽少恭看著雷嚴(yán)遠(yuǎn)去的背影，神色冷然，繼而捻起那尊博山爐，指尖輕點(diǎn)，那爐上的蓮瓣，又亮起了一層。
小說《古劍奇譚·琴心劍魄》第26節(jié)
碧山幽魂
方蘭生如泥塑木雕般直直走入一座閣樓，樓上殘破的朽木歷經(jīng)數(shù)十年的風(fēng)霜，依稀仍能辨認(rèn)出當(dāng)年雕梁畫棟的精細(xì)模樣。
碧山小徑
次日，眾人計議已定，先往自閑山莊，看有沒有玉橫的線索，若是能奪到玉橫，又或者查到青玉壇蹤跡，再去衡山要人，便簡單得多。
他們離開安陸，往那座被喚做“碧山”的小山進(jìn)發(fā)。出城不遠(yuǎn)便望見青色的山巒畫影，這點(diǎn)腳程對他們幾個來說實(shí)在堪稱近便，眼看快要到山路之前，卻迎面看見兩個人急急忙忙跑過來，一主一仆，看著是商旅模樣。
“你們要走碧山這條道？！”那商人仿佛見了鬼還是遭了劫般的驚慌失措，看見幾個年輕人，不禁大呼小叫起來。
百里屠蘇點(diǎn)點(diǎn)頭。
“千萬別過去！有鬼要害人的！”商人的仆人搖著雙手叫道。
“我才去外地幾個月，回來就變成這樣了！以前明明不是……”那商人自顧自念叨，說到一半，卻又像怕被誰聽了去似的，住了嘴。
方蘭生拍了拍胸脯：“不怕！我們就是要去捉鬼�！�
“捉鬼？就憑你們這么點(diǎn)人？”商人眼睛一瞪，“都是些不要命的！”說著招呼了他的仆人，埋頭就往縣城方向走，偷眼瞥著百里屠蘇幾個人，那眼神，就仿佛在看已經(jīng)死掉的人。
“看樣子碧山與自閑山莊確是出了些什么事情。”望著那兩人遠(yuǎn)去的背影，紅玉肅然言道。
“走走走！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方蘭生卻是豪情萬丈，“敢小瞧我？本少爺偏要捉住幾只厲鬼給他們瞧瞧！”
方蘭生說著，當(dāng)先往那鬼氣森森的山里大步走去，百里屠蘇也無二話，淡然邁步前行，幾個人都跟在后面，一起登上了入山的小道。
進(jìn)入山中，只見山道兩旁時而出現(xiàn)破敗的屋舍，仿佛這山中亦曾多有人跡居住，卻不知是毀于何年兵火災(zāi)禍，早已空廢。不知是不是山中濕幽的空氣造成的錯覺，耳邊似乎總有凄凄然的聲響在回蕩，忽近忽遠(yuǎn)，令人不寒而栗。愈往深處行走，便覺得山氣愈加寒冷，那種寒冷與外間氣候變化帶來的涼意并不相同，更似是一種發(fā)自地底深處的、隔絕人世的幽凄陰郁之氣。
方蘭生起初志氣昂揚(yáng)地打頭前進(jìn)，走著走著就不禁腳步遲疑，再過一會兒卻是已閃到了隊(duì)伍末尾，趁人不察，便深深地咽一口唾沫。近來一番歷險，論恐怖的所在也見過幾處，但偏是這鬼氣森森的荒山，雖然并未見到什么妖魔厲鬼冒出頭來，卻不知不覺間讓他感到寒意滲入肌骨深處，饒是再好強(qiáng)嘴硬，這份從內(nèi)心生出來的驚悸不安，令他那股帶著三分傻氣的無畏一時彷徨消散。
總有些什么好像遙遠(yuǎn)縹緲，卻又繚繞不絕的東西在撩動著他，令他前所未有的心神不寧。他一邊走著，嘴唇不禁翕動，碎碎地念叨起來——是一篇佛家經(jīng)典《大悲咒》，念著它，似乎尚可讓心境稍稍安定。
襄鈴嬌嗔的催促聲傳來，方蘭生忙忙地應(yīng)了一句，拔腿去追同伴們。就連他自己也未察覺到，林間微風(fēng)拂過他腰間的墜子，那枚自幼就與他貼身不離的“青玉司南佩”，發(fā)出了一瞬閃亮的清光。
方蘭生退了下去，隊(duì)伍打頭的就變成了百里屠蘇。背劍的少年卻是絲毫不為這山中詭異的氛圍所動，一臉冷峻，只默默而堅(jiān)定地前行，腳步踏處，眼神過處，竟是比鬼山中的空氣更為肅殺。
百里屠蘇身上這種特有的氣息，平時并不明顯，每當(dāng)面對敵人或危險的時候卻會如犀利的劍氣一般瞬間升騰，甚至籠罩住周身的一切，令與他同行的人都不禁慨然有感，心中一陣肅穆與凄然。
又行了一兩里路，空氣變得更加污濁，山中詭異的陰氣籠罩在四周，遮天蔽日，竟比初入山時更為厲害。這大概便是已經(jīng)接近鬼物聚集之處的征兆，百里屠蘇起了警惕，握緊佩劍，帶領(lǐng)伙伴們步步謹(jǐn)慎地向山道最高處前進(jìn)。
眾人這般在鬼霧中迷茫行走，不經(jīng)意間，猛然見一座形制龐大的破敗莊院已出現(xiàn)在眼前，仿佛隔世蜃樓，就這么突破迷霧地降臨，或是從幽冥地底無聲無息地冒出。幾個人都有些驚訝，不禁謹(jǐn)慎地住了腳步。還是襄鈴的眼睛最好使，立時便瞧見那門楣上破爛的牌匾，上面幾個字依稀傾斜，讀出來是：“自閑……”
自閑山莊，安陸人人聞之變色的傳說中的鬼宅，已經(jīng)到了。
“哇！還以為就是幾間大房子，沒想到這么氣派！”方蘭生瞧見這鬼屋，卻不禁感嘆了一聲，繼而撓了撓頭，“這大門……怎么感覺在哪里見過？”
他這句囁嚅似的無聊話語，卻引得襄鈴小耳朵動了一動，聽了方蘭生那句沒來由的碎語，卻不知怎么，那股深深的不舒服的感覺，更加如同陰霧一般濃濃地籠上了心頭。
百里屠蘇四面查看一番，說道：“封印已幾不可見，厲鬼尚不能脫出。但兇厲陰氣由門內(nèi)溢流，禍患無窮。”
眾人聽了這話，全都沉默了一時，就連方蘭生都不禁閉上了嘴，咕嘟咽了口唾沫。
“恩公可來了！叫我好等！”這一聲糙漢醉醺醺的熱情招呼好似晴天霹靂，驚得深沉思考的眾人皆是一個愣怔。
那個人……來了。百里屠蘇依然是一張毫無表情的臉。
方蘭生回頭看著那大大咧咧走過來的一身破衣服的醉漢，想起昨日從百里屠蘇和風(fēng)晴雪口中聽得的事情，“這……就是長得像風(fēng)晴雪大哥的那人？怎么是個酒氣沖天的酒鬼？”方蘭生抽了抽鼻子。
尹千觴聽得此言，不禁大搖其手：“此言差矣……‘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幾杯美酒下肚，就什么煩惱全沒了，這可不是天底下最好的東西？”
方蘭生撇嘴道：“切，跟酒鬼沒什么好說的，賭徒賭到傾家蕩產(chǎn)還整天想贏錢嘞，一回事�！�
“小兄弟厲害喲！”誰知尹千觴更來了勁頭，“你怎么知道我也時常去摸兩把，穩(wěn)賺不賠，嘿嘿，那些輸錢的人都是手法太拙劣！”
方蘭生直直地望著眼前之人，第一次見到這般厚臉皮的人，他張口結(jié)舌，愣是沒說出話來。
百里屠蘇有些冷冷的言語，打斷了他們的拌嘴：“可有道士打扮的人在山莊附近出沒？”
尹千觴見恩公有問，連忙笑臉相迎，卻是搖了搖頭：“門邊蹲半天，人影鬼影都沒見著。唉，不說這個了�！彼粨]手，忽而轉(zhuǎn)了話題，“恩公呀，昨夜我苦思一晚，該怎么報答你在江都的大恩，終于被我想著了！”說著，他從懷里掏出個東西來，塞進(jìn)百里屠蘇手里。
百里屠蘇問道：“何物？”
“一位高人贈與我的卷軸，如今我轉(zhuǎn)送給恩公，上面可是記載著不傳之秘……”尹千觴笑得神秘，“譬如如何倏忽千里，如何不動聲色潛入某些地方……嘿嘿，恩公明白人，一看便知�！�
百里屠蘇低頭看著自己掌中那個極破爛的卷軸，只是蹙眉無語。
尹千觴道：“講個正經(jīng)事兒吧，我瞅了下，自閑山莊的封印眼看快沒了，說不準(zhǔn)還有什么人推波助瀾一把……里面的鬼暫時出不來，可過些時候就不一定了……”
他話未說完，卻忽地被方蘭生的聲音打斷：“聲音……有聲音……”
方蘭生不知在叨咕什么，這話語卻已是在遠(yuǎn)處，眾人聽了不禁看去，只見他一個人站在自閑山莊的大門前，眼看就要走進(jìn)去。
方才眾人只顧著跟尹千觴混纏，卻不知方蘭生什么時候已獨(dú)自走了那么遠(yuǎn)。紅玉不禁一驚：“猴兒做什么？”
方蘭生卻好像沒聽到似的，只仍是念叨著：“喊我……進(jìn)去……”說罷這一句，竟不由分說一步邁進(jìn)去了，瞬間身影便消失在鬼霧之中。
“回來！”百里屠蘇大叫。追上去時，卻被山莊大門內(nèi)霧氣所阻，全不見方蘭生蹤跡。
“我們?nèi)プ诽m生！”風(fēng)晴雪急道。
“慢！”尹千觴忽然一聲大喝，止住眾人腳步，“那位小兄弟說不定是給鬼怪的聲音迷住了，身不由己走進(jìn)自閑山莊……唉，這……”他說得有些支支吾吾，“就是說，鬼怪故意引人，冒冒失失跑去恐怕不妙啊，待我施個法，給我們幾人來個避鬼咒！大鬼防不了，小鬼倒是會遠(yuǎn)遠(yuǎn)避開�！�
“要施法就快�。 毕邂弲s是急了，叫了一句，“講來講去，呆瓜不就更危險了？！”
“來了、來了！”尹千觴應(yīng)著，便手舞足蹈念起咒來，“看我縱橫江湖、獨(dú)門道法——我左青龍，右白虎，胸前有朱雀，背上有玄武，頭上有仙人，足下有玉女，手中三將軍，十指為司馬……”
說到這里，他忽然一頓。
襄鈴急著問道：“好了嗎？”
卻見尹千觴雙手一捂肚子：“忽然、忽然肚子痛，哎喲！昨晚下酒菜不該買便宜的豬頭肉……”
眾人全然無語。
尹千觴急急言道：“我我我、我得去林子里……一下！這法術(shù)施不施其實(shí)也還好！你們要尋人就先走！我可不是拿了錢不辦事，實(shí)在是……拉完了我就追上來！”
說著，人已一溜煙地跑走了。
一陣蕭瑟的風(fēng)吹過，地上樹葉被紛紛揚(yáng)揚(yáng)吹起。
“他……和大哥一點(diǎn)兒都不像……”半晌，唯有風(fēng)晴雪還說得出一句評價。
百里屠蘇眉心微蹙：“速進(jìn)自閑山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