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愛十年第85節(jié):這世界很危險
如果這是真的,那么坐在周振興和陸可兒中間的究竟是誰?是誰一直聽著他們的表白默默無語?一年后,周振興的“振興高級中學(xué)”奠基,陸可兒到場祝賀,我作為深圳文化人的代表上臺講了幾句話,告誡他的學(xué)生“不迷信,不盲從,獨立思考;多閱讀,多留意,遍地學(xué)問”,講完后周振興給了我一個3000元的紅包,然后請我和陸可兒吃飯。再談起肖然,他喟然長嘆,說我那時就感覺他活不長,每次進他辦公室,總看見他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說的話越來越怪,越來越玄,再想想他的身份,感覺挺人的。這話還沒說完,陸可兒一下子
叫了起來,說是的,我想起來了,那天——那天是凱瑞達收購總合同簽約之日。根據(jù)陸可兒的估算,這份合同簽完,在兩年之內(nèi),肖然手里至少要多出六個億的現(xiàn)金,十五億以上的總資產(chǎn),不過他似乎一點都不高興,簽合同時表情淡淡的,還有點說不明白的憂郁。陸可兒開始還認為他是在“作老板秀”,故意扮矜持,于是就跟他開玩笑,說老板,照這樣下去,十年之內(nèi)你就能超過李嘉誠,到時候咱們也去外太平洋買幾個島,招一大堆雇傭軍,然后宣布獨立,你也來過過當皇帝的癮。肖然沒理她,翻著文件刷刷地簽名,一邊簽一邊說“當皇帝沒有好下場”,然后伸出左手,說算命的算我今年有血光之災(zāi),你看呢?這句話,陸可兒當時并沒有在意,但過了一年,她再想起這句話,感覺一身冰涼,抖了一會兒之后,她大聲說,現(xiàn)在我想明白了,他那時,他那時就知道自己要死!根據(jù)陸可兒的描述,肖然當時臉色煞白,眉宇間一股青氣,看起來鬼氣森森。他瞇縫著雙眼,似乎在看一件很遠的東西,但仔細看看,又發(fā)現(xiàn)他正在逼視著你,那目光渙散無神,卻又幽深如井,像墓園中明滅不定的鬼火,讓人害怕,但他自己,似乎也正在怕著什么
這世界很危險
——引自肖然的遺囑
還有他的手。那是一只傷痕累累的手,中指上有一處割傷,那是割草時留下的,那年肖然剛上小學(xué)一年級;虎口上有一處劃傷,那是他小時跟女生打架留下的戰(zhàn)績,傷于1980年,那時肖然家剛剛裝上電燈;最惹人注目的是掌心的燙傷,燙于十年之前,那時韓靈剛打完胎,在公司門口暈倒,肖然坐車去看她,在半路上發(fā)了一個誓;在手掌之外,還有一排殷紅如血的牙印,在某種意義上,那或許是他一生中惟一的財產(chǎn)
那是一只傷痕累累的手,一切紋路都已經(jīng)被割斷
彩衣港姐風波之后,肖然一直沒離開過深圳,但誰都找不到他
他的別墅一直空著,家政公司每周上門搞一次清潔,從來沒見過主人;秘書劉虹天天往他桌上放文件,放了整整兩大摞,但一直到最后他也沒看過一眼;那段時間衛(wèi)媛忙著打理她的美容院,每天晚上打他手機,總是聽見提示音:“您撥的用戶已關(guān)機!庇幸惶焐钜梗吧降捻n靈忽然被電話驚醒,她迷糊了半天,等拿起話筒時,已經(jīng)沒有任何聲音
“別松手,”肖然說,“人這么多,千萬別走丟了!蹦鞘1997年7月1日。肖然帶韓靈母女在沙頭角看焰火,當零點鐘聲敲響,兩岸同時傳出歡呼聲,肖然突然抓住了韓靈的手,那時人潮涌動,韓靈甜蜜地笑著,看見肖然的臉被滿天禮花照得格外清晰,像一楨永不褪色的照片
那一定是他,韓靈木呆呆地說,他死前還想著我。只差半分鐘,我就能抓住他了
肖然死前見過潮陽強仔。那時強仔已經(jīng)改稱強哥,在江湖上嶄露頭角,除了替君達公司討債,他還開了一家“藍貓”夜總會,據(jù)說這里面也有肖然的股份。雖然生活在美女窩里,強哥卻一直都很保守,只跟“藍貓”的媽咪一個人相好,此媽咪名叫尹虹,東北師范大學(xué)畢業(yè),曾經(jīng)在嘉華不夜城作過兩年坐臺小姐,和強哥好上以后,她就金盆洗手,結(jié)束了自己的皮肉生涯,兢兢業(yè)業(yè)地替他打理生意!八{貓”開業(yè)后,她把當年的姐妹全拉了過來,用大學(xué)里學(xué)到的教育才能,把她們訓(xùn)練得像真貓一樣乖,現(xiàn)在的深圳娛樂界有相當一批媽咪都出自她的門下,直到今天,她們提起她來都贊不絕口,說她“有型有路”。
相愛十年第86節(jié):半生恩仇半生花
有型有路的娛樂天后現(xiàn)在還在羈押期間,我去看守所看她時,發(fā)現(xiàn)她并不像想像中那樣艷光四射,而是一個容顏枯槁、神情呆滯的女人
談起強哥,她始終淡淡的,說我愛上了一個無惡不作的歹徒,但我從來都不后悔,因為“沒有誰像這個歹徒一樣疼過我。”說完這句話后,她嘴角抽動,微微地笑了一下,目光突然活了起來,整個人也有了光彩,看上去風致嫣然,又嫵媚又親切,十分動人。跟她聊了將
近三個小時,要離開時,我的警察朋友突然把我叫住,遞給我一張紙,說你看看,這個雞居然還是個詩人
那是一張口供專用紙,撕得缺口不齊,上面用娟秀的行楷寫著這樣一句話:半生恩仇半生花,血滿衣時未到家
我渾身一陣冰涼,愣愣地看著這張薄薄的A4紙,感覺身上的寒毛一根根地豎了起來。是的,就是這句話,我以前無數(shù)次聽人說起過,但直到現(xiàn)在才明白什么意思
這句話是強哥的命運,間接地,也與肖然有關(guān)。2001年底,強哥陪肖然去潮陽一座小廟里求簽。肖然得了一支“下下”,強哥在旁邊嘟嘟囔囔地詆毀神明,說老子就不信這些東西,肖然笑,說那我替你求一支吧,閉上眼搖了半天,一只竹簽啪地落到地上,強哥拿起來看了半天,臉色漸漸變了,跟在肖然身后默默地往外走,一直到下山,兩個人再也沒說過話
那天的事尹虹記得很清楚,肖然來得很晚,進門時臉色陰沉,誰打招呼他都不理,直接進了他專用的“羅馬”包間。尹虹端酒進去時,他正在和強哥吵架,那是她第一次見肖然發(fā)那么大的脾氣,他兩眼血紅,臉上青筋暴起,嘶啞著嗓子吼:“你放屁!我什么時候叫你殺過人?!”強哥也不示弱,梗著脖子頂他,說這是規(guī)矩,要么給錢,要么丟命!兩個人互相瞪了半天,看樣子恨不能把對方吃了。尹虹趕緊給他們倒酒,肖然來回走了兩步,端起杯來一飲而盡,慢慢地平靜下來,說就算是規(guī)矩,那他老婆又犯了哪條規(guī)矩了?強哥猶豫了一下,低下頭,說她……她看見我的臉了。說的尹虹心里一陣哆嗦,剛要走開,聽見肖然不陰不陽地問:“我也看見你的臉了,你怎么不連我也一起殺了?”這也許就是肖然說的“壞事”。2002年5月份,汕頭一對商人夫妻離奇失蹤,家里財物被洗劫一空,公安局調(diào)查了半年,沒找到任何線索。直到一年后,廣東警方破獲了一個黑社會性質(zhì)的犯罪團伙,才順帶破了這樁無頭公案。根據(jù)報道,杜根強團伙共搶劫、勒索財物數(shù)千萬元,犯下五宗命案、無數(shù)宗故意傷害致殘案。一共有五十余名人犯被捕,其中包括長期縱容、包庇該團伙的某公安處長。案件偵破后,公安局查封了盛極一時的“藍貓”夜總會,全國通緝首犯杜根強。那時強哥已經(jīng)帶著尹虹逃到了澳門,一直閉門不出。有一天實在閑極無聊,去賭場玩了兩把,輸?shù)眯那榇髩,跟一個當?shù)貭仔口角了兩句,賭場經(jīng)理拉偏架,指使保安把他硬叉了出去,強哥心中憤怒,他什么時候吃過這種虧?于是又偷偷溜了進去,瞅冷子撲上去一腳將賭場經(jīng)理踹翻,又扇了兩耳光,然后轉(zhuǎn)身就跑,結(jié)果還沒到家就被人追上,一番鏖戰(zhàn)之后,身中四刀,仆倒在血泊之中,不過還沒有斷氣,跌跌地堅持著往回走。那時尹虹剛煲好燙,聽見門鈴響,知道是愛人回來了,笑嘻嘻地打開門,沒想到迎面看見一個血人,她驚呆了,手里的湯碗咔嚓落地,強哥爬了兩步,一頭扎在地上,尹虹過去扶了兩下沒扶動,聽見強哥喃喃地說:“老子終于……”老子終于死了
老子終于明白了
他的普通話一直不標準,尹虹說,也許他說的是:“老子中意……”老子中意這個結(jié)局……老子中意你,尹虹……說到這里,尹虹雙眼灌滿淚水,她拼命地眨著,生生把它憋了回去,然后看著窗外那角小小的藍天,輕輕地念道:“半生恩仇半生花,血滿衣時未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