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愛十年第81節(jié):他遺照上的臉
我一生做過很多壞事,也做過很多好事。但從來沒對不起誰,除了你。你為我吃了那么多苦,卻不肯要我的一分錢。你是存心讓我難受吧?還有,我前些天去了一趟咱們的家,那里到處落滿了灰,你從前的衣服都被蟲子咬壞了,你喜歡看的那幾本雜志還放在原來的地方,紙都發(fā)黃了。我還找到了你大一那年的語文試卷,你有道填空題答錯了,不過批卷老師沒看出來
你還記得臨走時我說的話吧,我早晚會給你一大筆錢,你不要都不行。真的,你不要都不行
這段話里有幾處錯誤,一是把“每星期”寫成了“每星周”,二是“回回從前”,我讀了幾遍,認為應(yīng)該是“回到從前”。抄錄這段話時,我心里一直想著肖然的樣子:他坐在書桌前,寫兩句就停一會兒,站起來走兩步,抽支煙,然后再接著寫。黃昏的太陽斜斜地照著他,他面色平靜,臉上似笑非笑,兩只瞳孔微微收縮,就像他遺照上的臉
這是一封注定不會寄出的信,他想寫給誰看?他寫的時候會嘆氣嗎?沒有人知道
對了,還有那行被涂掉的字。韓靈把信翻過來,對著太陽看了半天,看著看著,她的臉色突然變得鐵青,那張紙輕飄飄地落到地上;在空蕩蕩的屋子中央,韓靈抖了一會兒,雙手捂臉,使勁地哭
肖然說:我討厭過你,但直到你走后我才明白,原來我一直討厭的你,已經(jīng)成了我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相愛十年第82節(jié):在她最美麗的那一天
孫玉梅把有錢的男人分為三種:錢多人傻型、錢多人精型、錢多人渣型。天下有錢男人湟湟多矣,但總不出孫靚女之所料。所以聰明的女人一定要看準了鷹再放兔子,賺第一種男人的錢,與第二種男人合作,玩弄第三種男人的感情,但一定不能讓他得手
這確是高論。我聽了大笑,問她:陳算哪一種?這下輪到孫玉梅不好意思了,她忸怩了半天,遲遲艾艾地說:“他哪種都不是,他……他是個好人!焙萌岁愐恢痹谡宜
的兒子。找了整整兩年,人瘦得像根旗桿,臉上一把皺紋,他吃得很少,煙越抽越兇,經(jīng)常不住聲的咳嗽,隨時能咳出來果凍一樣的濃痰。黃蕓蕓還是老樣子,天天木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吃也不知道喝,她走路本來就輕,現(xiàn)在更是變得像鬼魅一樣,經(jīng)常會無聲無息的站在他身后,話也不說,燈也不開,眼睛直直地盯著,眨都不眨一下,幾次都把陳嚇了一跳。有一天他還在睡覺,迷迷糊糊地覺得屋里有人,睜眼看見黃蕓蕓就站在床頭,那時天剛蒙蒙亮,屋里很黑,只能隱隱約約看清東西,黃蕓蕓眼睛大睜,像害怕一樣盯著他看了半天,然后慢慢走開,一步步倒退著走了出去,自始至終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陳心里發(fā)冷,翻身坐起,看著她白得嚇人的臉,輕輕飄動的一頭亂發(fā),像見鬼了一樣,身上的寒毛一根根地豎了起來
第二天陳就把她送進了精神病院。黃蕓蕓一路都沒說話,一直靜靜地看著窗外,經(jīng)過蓮花山時,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指著草坪上那群嬉鬧的孩子,對陳含糊不清地說:“寶寶,寶寶……”陳扭頭看了她一眼,突然心中一酸,停下車,一把將她摟了過來。路邊有個撿垃圾的老頭兒好奇地看著他們,陳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妻子,看著那個愁容滿面的老頭子,感覺到兩個人輕微的心跳
醫(yī)生說黃蕓蕓沒有危險性,不會傷害任何人,她只是在思念自己的兒子。不過陳還是堅持讓她住了進去。他幫黃蕓蕓鋪了床,交了七千塊生活費,要走時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就又回去看了她一眼
黃蕓蕓像是明白了一點什么,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像一個就要離開父母的小女孩,一臉依依不舍的神情。陳幫她梳理了一下頭發(fā),然后輕輕摟著她的肩膀,本來是想笑一下,咧了咧嘴,眼淚都差點流下來。黃蕓蕓臉上的肌肉顫了一下,突然伸出雙手抱住了他的腰,抱得緊緊的,陳心里一動,就那么直直地站著,眼淚終于忍不住慢慢流了下來
仔細想想,他們這輩子一共也沒說過多少話。第一次見面時黃蕓蕓很害羞,黃村長給他們介紹完后,她低低地說了一句“你好”,然后就垂頭而坐,一直到最后也沒開過口,甚至讓陳懷疑她有語言障礙。結(jié)婚那天陳被灌了不少酒,黃蕓蕓的幾個女伴進來鬧洞房,嘰嘰喳喳地又說又笑,陳心中不耐煩,又不好開口攆人,冷冷地看著他的新娘站在人群中傻笑,笑一會兒就瞥他一眼,臉上一片羞紅
洞房鬧完了,陳合衣躺到床上,想起未來,忍不住難過起來,感覺像丟了什么東西。黃蕓蕓猶猶豫豫地躺到他身旁,用小手指頭輕輕碰了他一下,陳心里一陣膩歪,倏地抽回手,翻了個身,拿后背對著她。將睡未睡之時,聽見身后OO@@地響,他側(cè)過臉,看見他的新娘已經(jīng)起身,站在在喜氣洋洋的洞房中央,表情似悲似喜,臉上一片茫然,像一個找不到家的孩子
那是這個丑女人一生中最美麗的日子。她描了眉,化了兩次妝,穿一件合身的紅緞子旗袍。她一生善良,但從來都沒人在意過她,即使在她最美麗的那一天
為了找兒子,陳在報紙、電視和電臺都登了尋人啟事,懸賞十萬,后來又增到二十萬,過了一年多,還是蹤影全無,陳一狠心把賞格加五十萬。重賞之下,必有好事之徒,那時不斷有人打電話過來,提供各種虛無縹緲的消息,陳為此花了不少錢,從廣州到西安,從上海到四川,腿都跑細了,也沒找到兒子的一根頭發(fā)。找到最后,陳自己都絕望了,想起兒子用胖乎乎的小胳膊摟著他,嘴里不停地叫爸爸,心里就像刀扎一樣。每次失望而歸,搖搖欲墜地走進空蕩蕩的家,他總會想起當(dāng)年的情景:黃蕓蕓一臉討好的笑,兒子乍伸著小手,顛顛地撲進他懷里,一邊叫爸爸一邊咯咯地笑。而僅僅過了一年,一切都已經(jīng)萬劫不復(fù),老婆瘋了,兒子丟了,陳問自己:我活著究竟是為了什么?那時他有很多錢。因為“伊能凈”商標的事,肖然給了他200萬,他投資的影樓和建材生意也開始賺錢,賬戶一天比一天充實,但這又能說明什么?賺錢是個好事,但賺來的錢留給誰花?他的生活已經(jīng)是一塌糊涂,一個人吃,一個人睡,家里亂糟糟的,臟衣服扔得到處都是,每天吃外賣,一屋子泡沫塑料,空氣中飄著一股餿飯的味道,實在看不過眼時,他會打掃一下,但打掃到一半就會停下來,渾身力氣全失,心想:我這又是為了什么?我還需要干凈么?那就繼續(xù)找吧。不停地找,絕望地找,毫無意義地找。肖然勸過他,劉元勸過他,最后連黃仁發(fā)都勸他別找了。陳表面上答應(yīng),轉(zhuǎn)過身去卻依然如故,除了找兒子,他還能干些什么?兒子畢竟不是他們的,在這繁華而凄涼的城市,有無數(shù)東西可以分享,但生活,誰又可以幫著分擔(dān)哪怕一丁點?2001年底,湖南益陽破獲了一個專門拐賣嬰兒的犯罪團伙,共救出57個被拐賣的孩子,他們分布在廣東各地,有的被挖去雙眼,有的被抽掉腳筋,然后躺在繁華路口和香火茂盛的寺廟門口乞討,討到的錢全部上繳,完不成任務(wù)就沒有飯吃,有時還要挨打。陳聞訊趕去時,黃振宗已經(jīng)不認識他了,他歪著小腦袋,又黑又瘦,身上破破爛爛的,像只餓了很久的小猴兒,陳抱起他,感覺萬箭穿心,聽見他像念經(jīng)一樣地嚷嚷:“老板老板發(fā)善心,可憐可憐苦命人!边沒念完,陳就哭了起來,渾身劇烈地顫抖,眼淚叭嗒叭嗒地落到兒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