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愛十年第55節(jié):戰(zhàn)爭就是這么引起的

　　如果不是大四食堂里的那件事，肖然肯定不會來深圳，他可能回老家，也可能去鞍山，找一份安定的工作，有自己的妻子、孩子和房子，會為了看球賽跟老婆吵架，也會因為孩子早戀而失眠，漲工資高興，如果不幸下崗，他可能要躲起來偷偷地哭一場。也許某一天他會放縱一下，在出差時，在路邊的美容院里，跟某個陌生的、或丑或美的女人。放縱完了心中內(nèi)疚，回家后對老婆加倍溫柔。那樣他肯定成不了億萬富翁，但也不會只活到32歲，死的時候四顧空空，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韓靈說：他今年33歲，再過十一天，他就要過生日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韓靈。聽說我要寫肖然的生平，她似乎有很多話，但一時不知從何說起，猶豫了半天，忽然冒出這句話來，然后是長久的沉默

　　“他家在農(nóng)村，我家里也不富裕，所以上學(xué)時我們倆一直都很窮

　　三毛錢買六兩米飯，我吃二兩，他吃四兩；八毛錢買兩份菜，幾乎從來見不到肉，偶爾有一兩塊，他總是把瘦的給我，肥的自己留下。二食堂東北角有個情人專區(qū)，我們總是坐在那里，拿免費(fèi)的菜湯當(dāng)酒，你喝一口我喝一口，有一天肖然跟我開玩笑，說有你在身邊，喝菜湯都能把我喝醉。”在1991年的照片上，韓靈清秀、樸素、瘦削，笑起來有點靦腆，臉上總是掛著淡淡的紅暈。那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時光，經(jīng)常收到情書，每周末都會有人約她，去看電影嗎？去跳舞嗎？韓靈一概搖頭，牽著肖然的手，在月光清遠(yuǎn)的夜里裊裊遠(yuǎn)行，在身后留下一片嘆息

　　“那時他快畢業(yè)了，因為那年游行的事，學(xué)校對他有個鑒定，工作不太好找。我心里希望他能去鞍山或者沈陽，肖然自己想回合肥，不過最終都沒定下來，但我對他說過，不管去哪里，我都會跟著他�！薄澳翘斓氖率莻�誤會，他去參加就業(yè)見面會，回來得晚了點兒，我沒等他吃飯，買了一個饅頭，一份白菜粉絲，坐在我們的老位置，剛吃幾口，我們班的李向東走過來，開玩笑說你男朋友不在啊，我來當(dāng)一下替補(bǔ)�！�2003年7月16日，李向東專程趕到深圳，韓靈請他吃飯，席間他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向韓靈求婚，說我等了這么多年，肖然也死了，你到哪兒找我這么好的人，不如嫁給我算了。韓靈光笑不說話，過了半天，她意味深長地說：“我的錢都是肖然給的，你那年打得他一臉是血，他可一直記著呢�！崩钕驏|一輩子都在長粉刺，臉像大慶油田一樣隨時往外冒油。他家庭條件不錯，是韓靈班上有數(shù)的富人。坐在韓靈面前后，看見她的大餐，他咋咋乎乎地喊了一聲，說你就吃這個啊，然后不由分說地跑到二樓小炒部，買了一份清燉排骨、一條紅燒魚，一份尖椒炒雞蛋，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財[在桌子上，財大氣粗地說吃吧吃吧，我請客，你看你，瘦得真讓人心疼

　　“肖然愛吃醋，別的男人對我笑笑，他就會不高興。”韓靈慢慢地說，“不過從九八年開始他就變了，即使我死了……他都不會看我一眼。”肖然餓著肚子從市內(nèi)趕回來，看見韓靈對面那個嬉皮賴臉的大粉刺，一肚子都是廢氣，等走近了，看見桌上的雞魚排骨，想我在外面辛辛苦苦地跑，你倒在這兒大吃大喝，火更是不打一處來，酸眉苦臉地問：“給我打飯了沒有？”韓靈知道他醋勁發(fā)了，趕緊賠笑，笑得像被人扇了一耳光，說我以為你中午不回來了，你坐著，我馬上馬上就去買

　　肖然肚里醋浪滔天，鼻孔呼哧呼哧地響，噴了半天響鼻，氣哼哼地站起來，說算了，我吃什么吃，你什么時候想過我。說完轉(zhuǎn)身就往外走，韓靈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的李向東奮然而起，一把抓住了肖然的胳膊，沒叫名字，說嗨，不要走嘛，這么多菜，足夠咱們?nèi)齻�人吃的

　　戰(zhàn)爭就是這么引起的。李向東話音剛落，肖然雙掌齊出，一把將他推了個趔趄，說你是誰啊，誰跟你三個？李向東晃了兩下沒站穩(wěn)，砰地撞在后面兩個女生身上，撞得勺子上天，飯盒落地，一片慘叫。

相愛十年第56節(jié):“伊能凈”牌香皂

　　旁邊的人忽喇一聲全圍了過來，李向東吃了這一推，臉上有點掛不住，站起身來憤怒地質(zhì)問：“你他媽的沒錢，我請她吃點好的又怎么了？！”這下可把肖然氣炸了，他一跳三尺高，ｑǐζǔü一邊問候著李向東的祖宗，一邊手腳并用地跳過了桌子，李向東見勢不好，剛要躲閃，腦袋上已經(jīng)重重地吃了一拳，眼冒金星時聽見肖然說：“我讓你跟我牛逼！我讓你跟我牛逼！”那次戰(zhàn)斗持續(xù)了一分半鐘，根據(jù)韓靈的統(tǒng)計，肖然共計出拳五次，出腳兩次，命中率百分之百；李向東只出了一拳，不過這一拳是決勝的一拳，打破了肖然的鼻子，打落了他的眼

　　鏡，打得他雙眼流淚、滿臉是血，一坐到地上，嘴里兀自喃喃罵戰(zhàn)。韓靈見狀，驚呼一聲，縱身躍進(jìn)圈內(nèi)。李向東的表情三分像生氣，三分像高興，還有幾分酷似陳水扁，他輕蔑地看了看自己的拳頭，氣焰囂張地對韓靈說：“要不是看你的面子，哼！”那是肖然生命中不能承受之?dāng)≌�，在分析失利原因時，他把全部責(zé)任都推到了韓靈身上，說韓某貪慕虛榮，愛錢勝過愛他，因為李向東能請她吃魚，而他請不起。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千般往事萬般苦難都涌上心頭，抽抽嗒嗒對韓靈說：“我很窮，但我很愛你，我一定要讓你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我很窮，但我很愛你

　　這句話韓靈說了兩遍，然后又是長久的沉默

　　那是1991年4月22日。兩個月后，肖然帶著1500元錢和一點簡單的行李，只身南下，在人潮涌動的深圳火車站，他看著沖來蕩去的民工大軍，心中有點失落，忍不住給韓靈打了個電話，說我為理想而來，“但只有你知道，這理想是什么�！毙と皇莻�農(nóng)民。這一點在1999年之前是他的隱私，1999年之后就是他的榮耀。每次在公司訓(xùn)話，他總要這樣開場：“我是一個農(nóng)民的兒子……”然后談他的勤奮、節(jié)儉、誠實，以及創(chuàng)業(yè)路上的種種艱辛，談得噓噓不已，旁邊的周振興和陸可兒黯然低首，也是噓噓不已。盡管道路曲折，但前途總是一片光明，肖總裁的訓(xùn)話總要這樣收場：“英雄不問出處，只要諸位努力、節(jié)儉、誠實，總有一天，你們也會像我一樣�！边@就是肖然神話，從農(nóng)民到總裁，從一無所有，到富比王侯。盡管他不比別人更勤奮、更節(jié)儉，而且無論如何都算不上誠實，但他成功了，有成功作證，所有的污點都成為美德，所有的謊言都成為顛撲不破的真理。君達(dá)公司流傳著一個“打包”的故事，說肖老板在路邊的蒼蠅館子吃飯，吃到最后還剩下一點盤子底兒，肖老板如此節(jié)儉，不肯浪費(fèi)，就讓服務(wù)員打包，服務(wù)員心中來氣，摔摔打打地給他裝了一個飯盒，連司機(jī)都覺得丟臉。肖老板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教訓(xùn)他們道：“那么多人連飯都吃不上，你們就忍心浪費(fèi)？這點菜雖然不值幾個錢，但也是資源，可以送給路邊的乞丐，也可以帶回家喂貓喂狗——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浪費(fèi)資源！”這故事是誰編的已經(jīng)說不清了，但越傳越廣，越傳越神，最后就成了君達(dá)公司重要的企業(yè)文化。2001年，一個叫董玉飛的小伙子寫了一篇文章，叫《心疼每一張紙》，文中多次引用“打包”的典故，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勤儉節(jié)約的重要性。是啊，人家億萬富翁還心疼盤子底兒呢，你一個打工仔，有什么理由不心疼每一張紙，有什么理由濫用公司資源？甚至，有什么理由抱怨工資不夠花？周振興說：理直氣壯地撒謊，小心謹(jǐn)慎地行騙，死之前不要說實話

　　到1999年，君達(dá)公司已經(jīng)開發(fā)出四大產(chǎn)品系列，七十幾個品種，“伊能凈”牌香皂、沐浴露；“冰心”牌護(hù)膚霜、洗面奶；“零度香”香水，“嬌滴”口紅、眼影……以“伊能凈沐浴露”為例，600毫升的沐浴露，包裝瓶1.6元，膏體1.75元，加起來三塊多，但一擺進(jìn)商場柜臺就成了41元，相差十幾倍。彩妝和香水的賺頭更大，比例接近1:30，生產(chǎn)成本一塊錢左右的口紅，在上海華聯(lián)的柜臺上，最高賣到56元。巨額的暴利使君達(dá)公司像氣球一樣急速地膨脹，組建了九個銷售大區(qū)，21個銷售分公司，員工總數(shù)超過4000人。年底的時候周振興結(jié)了一下賬，肖然全年共賺了1.6個億，平均每月1300多萬，每小時進(jìn)賬一萬八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