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幸好酒店門口永遠有待客的出租,我坐上其中一輛,只想盡快走出了林啟正的視線。
師傅問我去哪?我一片茫然,忽見前面有臺公共汽車,車尾刷著廣告:“一個人的旅行——背包族攝影展”,我喜歡這個題目,順手指了指它說:“就去那里,展覽館!”
車子啟動了,向前開去,路口正好是個綠燈,向左一拐,便駛上了大路。
我僵著脖子,坐在車上,不敢回頭,仿佛他的視線依舊在我的頭頂。直到車子駛出很遠很遠,我才悄悄地往后望去,此時,君皇大酒店的樓頂早已被大大小小的建筑物完全淹沒。
星期天的下午,展覽館里孩子很多,時時能聽見孩子的嬉笑和父母的喝斥,但是那些美麗的照片依舊讓我心馳神往。正看到入神,忽聽有人喊:“鄒姐。”
回頭,竟是丁甲,他腰上別著小小的音響,耳邊掛著一個耳麥,笑容可掬。
“你這是……?”我指了指他的裝備。
“我是展覽館的講解員,需不需要我為你服務?”他答。
“要不要錢?”我揚眉問。
他搖搖頭:“不用,我是義務講解!
“那當然好啊!
于是,他開始一幅幅地為我講解這些照片,在他的指點下,我確實看出了照片中玄妙之處,頗感驚喜。而聚集在我們身邊的大人和孩子也越來越多。解說結(jié)束時,觀眾和我,對他報以熱烈的掌聲。
大家紛紛散去,丁甲隨我走出展廳。
我止步,向他道別,他忽掏出幾張小紙片:“我有幾張這里咖啡吧的免費券,要不,我請你喝杯咖啡?”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而且,此時的我,走投無路,也樂得有人聊天,打發(fā)時間。我問:“你不用繼續(xù)工作嗎?可以休息了嗎?”
“我剛才就是準備下班的,你稍等我,我把機器還掉!闭f完,他匆匆轉(zhuǎn)身向總臺跑去,在總臺前停留了一會兒,背著個牛仔包又奔了回來,他的腳步如此輕盈,令我頓覺自己正沉沉老去。
吧臺生意清淡,竟要臨時燒開水才成,我和他坐在小圓桌前等待。
我說:“應該是我請你,今天辛苦你加班,說吧,想吃什么?”
他笑:“你當我是小孩,還想吃零食嗎?”
“鄒天可是饞嘴得很。”我也笑。
“鄒天總說到你這個姐姐,知道你為了他,很辛苦。”
“沒什么,他能讀,當然應該送。”
他依舊笑。我看他的側(cè)影,即使是笑著,眼角也沒有一絲皺紋,多好的人生,最大的憂慮無非是一切都還沒有開始。
“有空到家里來玩!蔽艺泻糁,儼然是個家長。
他忽然臉紅了,靦腆地摸著后腦勺:“我約過鄒月兩次,但她總是推說沒空!
一時間,我忘了自己的憂愁,真心地為鄒月高興,待字閨中的女孩,能遇到一個如此健康可愛、光明正大的追求者,應是她的福氣。我微笑安慰:“沒事,女孩子總是害羞一點!
吧臺那邊招呼,他一躍而起,端過來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
“對不起,這里只有速溶咖啡,可能你會喝不慣!彼,抱歉地說。
“沒關(guān)系,我不懂喝咖啡!蔽椅⑿Υ稹!獎x那間,又想起林啟正坐在星巴克里,笑著對我說:“跟著我,得學會喝咖啡哦!毕氲剿⒖〉哪樕夏菍檺鄣谋砬椋挥傻眯纳窕秀,連忙低頭喝一口咖啡,籍此掩飾傷感。
怎知咖啡極燙,重重地灼到我的舌尖,我的手一抖,咖啡倒出大半,潑在我的身上,米色的衫衣下襟頓時花了大片。
我急忙起身,用手猛撣,丁甲也翻出餐巾紙遞給我,不停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忘了提醒你,咖啡很燙。”
我接過紙巾擦拭,笑著說:“沒關(guān)系,怪我自己太不小心!
咖啡浸透了衣端的每一根細紗,不論怎么擦拭,總是淡淡的印跡。這是懲罰嗎?我暗想。也許私底下的懷念,都是不該!
由于那晚的沖突,我和鄒月之間,始終都有些生分。在我,其實是心有內(nèi)疚,在她,也許仍舊疑慮未消。
晚飯后她在洗碗,我倚在門邊問她:“面試如何?”
“排第14位。我太緊張了!
“不是只招10位嗎?還有希望?”
“姐夫說他再打打招呼,應該問題不大!
我點頭,叮囑她:“如果需要送禮,一定記得告訴我,不能總讓他貼錢。”
她應了一聲。
我假裝無意地說:“那個丁甲,我今天碰到他了!
她低頭洗碗,好象沒聽見。
“其實你可以考慮一下,這男孩長得挺周正,職業(yè)也不錯,難得的是家世清白,很純樸可靠。”
她依舊無話,認真地將洗過的碗一只只揩干水,放進碗柜中。
“你年紀也不小了,老媽那天也在問我你的個人問題解決得怎么樣?一直沒見你正兒八經(jīng)談過一次戀愛,總這樣,會錯過機會的。”我誠懇地說。
“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编u月悶悶地說,擦擦手,出了廚房,走進自己的房間。
聽到她這話,我有些氣惱,跟在她身后問:“到底什么才是你喜歡的類型,你說說看?”
“你知道啊,還用我說嗎?”她拋下一句,返手準備關(guān)上門。
我快趕兩步,用腳頂住她的房門,沒好氣地說:“鄒月,我是認真地在和你討論,你別不知好歹!
她轉(zhuǎn)頭,表情傲慢:“我也是認真地回答你的問題!丁甲根本就是個小孩,我不想跟小男孩談戀愛!”
“那你想跟誰談?想跟事業(yè)有成的?成熟穩(wěn)重的?有房有車的?那樣的男人天底下有幾個?”
“哪怕只有一個,我也甘心等下去!
我知道她指誰,心里氣不打一處來,語調(diào)不由自主變得刻薄:“排隊等著那個極品男人的多了,你還指不定在第幾號呢?”
“總會等到他的,無論是第幾號,當別人放棄的時候,我就會有機會!编u月從來沒有在我面前如此氣宇軒昂,甚至她還反過來譏諷我:“不知道你衣柜里那件襯衫的主人,是不是也是極品男人?不知道你又排在第幾號呢?”
我一時語塞,正擺開架勢準備和她理論一番,她轉(zhuǎn)頭關(guān)上門,還扭上了鎖。
我頹然坐到沙發(fā)上,甚覺氣餒,是啊,我早已沒有立場去指責她的執(zhí)迷不悟,相比起來,我干的事,或許比她愚蠢卑鄙一百倍。
周一,天氣陰沉,像我的心。
我在老地方下了出租車,發(fā)現(xiàn)街邊攔起了高高的施工圍墻,那個星巴克被攔得完全看不到蹤影?諝庵袕浡鴿庵氐幕覊m氣味,這里準備修人行天橋了。對我來說,算個好消息,一是將來不用再冒著危險橫穿馬路,二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也不需要再直面那個曾讓我心向往之的咖啡館。
走進事務所,鄭主任拎著公文包從辦公室沖出來,看見我,欣喜地說:“小鄒,來得正好,致林公司通知我們?nèi)ラ_個緊急會議,小高在休婚假,你去一下吧!
我用0.1秒的時間,決定了撒謊:“哎呀,不巧,我是回來拿案卷的,今天上午我有個案子九點半開庭。”
鄭主任摸摸锃亮的腦門,無奈地說:“那也只能我去參加了,可我完全不了解他們公司情況。
“沒關(guān)系,歐陽很熟悉情況,他會向您介紹的!
“好好好,也只能這樣了!编嵵魅吸c著頭,快步走出了事務所。
我站在窗前,看著鄭主任急匆匆鉆進出租車。發(fā)楞片刻后,收拾心情,開始投入工作。
傍晚時分,我拎著在路邊買的菜,向家中走去。
有人站在稅務局的停車坪里喊我:“鄒律師!”
轉(zhuǎn)頭望去,是傅哥!案蹈,你怎么在這里?”我走過去打招呼。
“稅務局請林總來談話,談了一下午,到現(xiàn)在六點多了,還沒出來!彼呎f邊朝旁邊一臺車努努嘴,我一看,我正站在了林啟正的車后。
“談話?出了什么事?”我關(guān)切地問。
“唉,稅務局查我們很久了,其實林總一直在做工作,但不知道為什么,總是擺不平。”
“應該沒有什么問題吧?”
“誰知道呢?聽說這次比較嚴重,不過,總是會想辦法解決的,無非是多付出點代價嘛!
傅哥正與我說著,忽然轉(zhuǎn)頭,對著車頭方向喊了一聲:“林總……”
我心里一緊,由于這臺車又高又大,我站在車后,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到來,而他,想必也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
只聽見他用嚴厲的聲音對傅哥說:“你給我去查一下,是誰把我們?nèi)ツ甑膬?nèi)部帳供到稅務局去的,另外,通知辦公室,我提出臨時動議,今天晚上召開董事會!快點!”
然后“呯”的一響,他坐上車,大力關(guān)上了門。
傅哥看看他,又看看我,猶豫著是否該提醒他我就在車后,但林啟正嚴肅的態(tài)度讓他不敢多言,無奈地朝我笑笑,回身向自己的車上走去。
我站在車后,一動不動,心想,這樣也好,別讓他看見,見面無非多些尷尬。
片刻,陸虎車發(fā)動起來,尾燈亮了,排氣管噴出的熱氣直沖我的腳背,隨即,“轟”地一聲,車子向前開去,他要走了,我在心里暗暗說再見。
然而,車子向前開出不到五米,卻又猛地停住了。
我的心剎那間緊張起來,也許我被他發(fā)現(xiàn)了,如果他下車向我走來,我是該轉(zhuǎn)身離開,還是保持適度的微笑?我一時拿不定主意。
但車,只是沉默地停著,沒有人下車,沒有人走過來,剎車燈在昏暗的暮色里晃著我的眼。那個黑黑的高大的車尾,就像他背對我的高大的身影。
我拎著菜,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足無措。
又過了一會兒,車子再度發(fā)動,呼嘯著沖出停車場,沖上馬路,壓著雙黃線,調(diào)頭向南疾馳而去。傅哥的車緊隨其后。
目送他的車消失在車流中,我的心里備感惆悵。他看見我了嗎?還是沒有看見?是猶豫再三不想見面?還是偶然的停車,也許接到重要的電話?……我暗自惴測著,竟覺心有不甘。
出神了許久,直到天已經(jīng)黑透了,我才緩步向家中走去。
(四十八)
果然,鄒月打電話來稱晚上總公司臨時開會,不能回家吃飯。看來事態(tài)嚴重,我不由得為林啟正擔心起來。
坐在沙發(fā)上百無聊賴地看電視,忽聽樓下有車聲,然后“嘀”的一聲,遙控器關(guān)上了車門。我探頭一看,是左輝回來了。
終于還是忍不住,我走下樓去,敲他的門。
門開了,他看見我,有些驚訝,連忙讓開身子,說“請進”。
除了上次他酒醉時我進來喊過他一次外,我從來沒有踏入他的家門。今天是第一次正兒八經(jīng)地站在他的家里,環(huán)顧四周,陳設(shè)依舊簡陋冷清,無非是個單身漢臨時棲居的場所。
“找我有事嗎?坐吧!彼谖疑砗髥枴
我回身:“不坐了,我是想問一下,小月那件事還有沒有希望?”
“哦,過完國慶就會上局黨委會討論,雖然她面試成績不算理想,但勝在年輕,形象又好,應該沒有太大問題,我已經(jīng)拜托了人事處的同事了。”
“如果需要用錢或者是送禮,你就說一聲,不能老是讓你貼!
“不需要那些,大家都是同事,工作中能幫的忙都會幫。”
我點點頭,提起興致說:“聽鄒月說你現(xiàn)在升官了,一直沒有恭喜你。”
他笑笑:“我那算什么官?還不是辦事員!
總有些無法面對他,兩人無話,他又發(fā)出邀請:“坐吧,坐吧,你難得來一次。”
真難堪,自己走到前夫的家里來,說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我開始后悔了。于是擠出笑容說:“不坐了,我上去了!
他突然開口:“你是想問致林的事吧?”
我的臉“唰”地紅了,被人窺破心事,恨不得落荒而逃。
左輝倒是表現(xiàn)得若無其事:“致林我們盯了很久了,以前也查過他們,沒查出來。不過這次他們比較被動,我們手里掌握的證據(jù)很扎實,所以今天在局里,我們找林啟正談話,很多地方他也說不清楚。初步算了一下,這幾年來他們公司逃稅大概有一千多萬!
“那會怎樣?”聽到金額這么大,我禁不住擔心起來。
“要看領(lǐng)導怎么定,這件事可大可小。”他答。
我當然清楚,逃稅這么多,主要負責人判刑已綽綽有余。
“是不是想拜托我?”他接著問。
我看他,他表情如此自若,讓我竟有些惱火,就像只有他是洞悉一切的聰明人,而我們都是傻子。于是我接口反問道:“拜托你有用嗎?”
“也許我可以想點辦法。”他居然認真地答,似乎并沒有聽出我的弦外之音。
“你自己看著辦吧!”我甩下一句,打開門,上樓去了。
第二日,鄭主任一上班就抓著我,大聲叫苦:“小鄒,昨天我在致林呆到晚上十點,這次他們麻煩大了!
“是稅務的事嗎?”我問。
“你知道啊!”鄭主任很驚訝:“林啟正咨詢過你了?”
“有你鄭主任親自出馬,他怎么會來咨詢我?”
“他們設(shè)賬外帳,虛報成本和收入,居然全都被稅務局掌握了,昨天問我有什么辦法,我這一時半會兒,哪有什么好招。
“您認為會怎樣?”我佯做無意地問。
“前兩年我辦過一個刑事辯護案子,差不多的情況,補交稅款不說,罰了1000萬,那個公司老總最后還被判了十二年。”鄭主任神色凝重地回憶。
我聽到冒冷汗,忙問:“這個你跟林總說了嗎?”
“當然,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那他怎么說?”
“他沒說什么,還能說什么?只能趕快想辦法唄!他打算到北京稅務總局那邊去活動一下,做做工作!闭f著,鄭主任匆匆地離開了辦公室。
我默然,望向窗外,掘土機在路邊挖出了一個大坑,塵土飛揚,路人狼狽不堪,掩面而行。他現(xiàn)在也有些狼狽吧?也許又是皺著眉坐在那里,焦慮地將手機一開一合。這時候,應該沒有功夫再來思考我們之間的事了,或許風波最終平息后,他也會順理成章地將我忘記。
又是一個百無聊賴的夜晚,電視實在無趣,鄒月坐在電腦前對我不理不睬,我踱回房間,翻出一本最厚的法學書,開始讀起來。
法律語言艱深晦澀,總讓人走神,許久許久,還停留在序言部分。
忽然手機在桌上狂響,我一看,竟是林啟正。
我猶豫了一會兒,接通了電話。
他的聲音從話筒里傳出,異常的強硬:“鄒雨,你給我下來!”
我一楞,問:“你在哪里?”
“在你樓下!彼穑缓笪衣犚姶巴鈧鱽砑贝俚钠嚨崖暎瑳_到窗前一看,果真有一臺又黑又大的吉普車停在樓道口。
“什么事啊?”我問。
“你下來,不然我上去!”他語調(diào)生硬,讓我頗感奇怪。
“你等一下!蔽覓炝穗娫,向門口走去。偷眼瞄了一下隔壁的鄒月,還好,她正帶著耳機在看視頻,應該沒有聽見那怪異的喇叭聲。
樓道里很黑,路燈不知什么時候壞了,我摸摸索索地走下樓,卻是傅哥首先迎上來。
“鄒律師,林總今天喝多了,你別和他吵。”傅哥說。
和他吵,吵什么?我很疑惑。忽見林啟正從車上走下來,大力甩門,沖到我們面前。
“傅強,你給我回車上去!”他指著傅哥,傅哥應承著退回到自己的車上。
他滿身酒氣,站在我面前,仿佛有很久沒見了,如今乍一碰面,我不由自主地滿心喜悅,柔聲問:“什么事,這么急?”
“你憑什么管我的事?”他劈頭就問,話語粗魯
我一時反應不過來:“你說什么?管你的事?”
“你是不是跑去找左輝,拜托他手下留情?”
原來是指此事,我連忙解釋:“只是昨天碰巧和他說起這件事情,他就……”
話還說完,林啟正粗暴地打斷了我:“什么時候輪到你去為我說情?這個事情,如果我林啟正擺不平,去坐牢,也不需要你去向他說情,他不過是小小的辦事員,哪里有他說話的份?”
他的態(tài)度惡劣,我本有些不悅,但聽他說出“坐牢”兩字,卻又心一軟,兀自憐愛起來。
“不會這么糟糕吧?”我忙關(guān)切地問。
“這件事擺明了有人要整我,但是,這是我林啟正的事,與你有什么相干?需要勞你的駕去打聽?”他依舊堵我,似乎想把我激怒。
“如果不該我打聽,我以后會注意。”我知他酒意正濃,不與他計較,放低姿態(tài)。
“當然不該!你不是一心一意要和我劃清界限嗎?電話也不接,連面也不想見,昨天你寧可躲在車后面,也不讓我看見,你不怕我一不留神,倒車壓死你嗎?”
“見面又能怎樣呢,兩個人都很尷尬。”我答。
“是啊,所以要走得遠遠的,對不對?也許你早就聽說到什么風聲,知道我有難,所以躲得越遠越好,是不是?”
見他面色通紅,雙眉緊鎖,與以往淡定從容的樣子相去甚遠,第一次見他如此惱怒,如此尖銳,竟好像我是他的敵人!苍S不能愛,所以就會恨吧。我想著,心疼著,沒有回答他無理的挑釁。
他依舊在說:“你怎么跟你前夫介紹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說是你的朋友?還是你的情人?或者說,是被你鄒雨甩了的舊情人?你可以在他面前炫耀了是不是?連林啟正都被你玩得團團轉(zhuǎn),你和他扯平了對不對?……”
“啟正,別這么說!”我忍不住阻止他!澳愫榷嗔,早點回去休息吧!”
“我每天都喝很多,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個好人,你早就知道,我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你早就知道,我想讓你做我的情人,你也早就知道,我從沒有瞞過你,你什么都知道,但是,你以前為什么那么輕易地開始,現(xiàn)在又那么輕易地就說結(jié)束呢?在三亞的時候,其實我已經(jīng)放棄了,是你自己來的,是你自己決定的,當時,你沒有想你的自尊嗎?你沒有想你的貪心嗎?”他逼近我,恨恨地說出了這番話。
我聽著,只覺震驚,我一直以為,我的離去,充其量不過讓他傷心,但我沒想到,竟然,會是怨恨。
“對不起,我以為我可以做到,但我做不到,對不起……”我喃喃地說,眼眶紅了。
“做不到就根本不要開始!根本不要讓我嘗到它的滋味!那樣無非只是遺憾?墒悄悻F(xiàn)在,說走就走,說分手就分手,你打開一扇門,讓我看到里面有多好,然后你又順手把他關(guān)上,理由還冠冕堂皇!我能怎么辦?我該怎么辦?你說!”他追問著,句句在理。
一切都是我錯吧?我的心痛到幾乎爆裂,忍不住,低聲喊叫起來:“我也不想啊!我也不想!可是,現(xiàn)在結(jié)束,對我們倆都好,如果拖到以后,又能怎么樣,難道讓我天天逼你你才高興嗎?”
“對!我寧可你天天逼我,像其它的女人一樣,逼我給你錢,逼我給你感情,逼我離婚來娶你。來啊,來逼我啊,天天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以死相逼,逼到我走投無路!……我也不要像現(xiàn)在這樣,看到你從我生活中消失!”他的聲音嘶啞著,充滿了痛苦和傷感,隱隱地,在昏暗的路燈下,我看到他的眼中閃爍著淚光。
我已經(jīng)無話可說,只是望著他,滿心歉疚與眷念。他凝視我許久,突然轉(zhuǎn)身上車,車門在我面前伴著巨響關(guān)上,兩臺車子隨即疾馳而去。
他終于說出了他想說的話,借著酒意,拋開顧慮,他終于開始指責我的始亂終棄。挺好的,讓我們狠狠地互相傷害吧,只有這樣,一切才有結(jié)束的時候。
我覺得身心俱疲,腳一軟,坐在旁邊的花壇上,在黑暗中,捧著臉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