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我隨高展旗走進停車場,他猛跑幾步,站在一部嶄新的藍色小車前,做嫵媚汽車女郎狀。
我大叫:“你買車啦?”
高展旗很驕傲地掏出一把車鑰匙,把車門打開,然后對著我漂亮地用手劃了一個弧線:“歡迎你成為我的新車的第一個乘客!
這家伙,一聲不吭,真的買了臺新車回來,我也挺為他高興,興致勃勃地坐進了他的車里。
高展旗將我的行李放進后備廂,也坐進駕駛座,眉開眼笑地看著我說:“馬自達六,怎么樣?還可以吧?雖然比不上林啟正的寶馬750,不過比左輝的本田可不差哦!”
我橫了他一眼:“這么多人,你怎么光和他們倆比?”
他嘿嘿笑著,將車向出口駛?cè)ァ?/p>
“怎么突然想到買車了呢?”我問:“不是要留著錢娶老婆嗎?”
“原來是這么計劃的,但是我后來發(fā)現(xiàn),如果沒有車,可能連老婆的毛都撈不到!”
“真惡心!你這是什么形容詞!”我叫。
突然我包里的手機震動,我掏出一看,是林啟正。
“高律師開車來了嗎?”林啟正在電話里問。
“是。”我簡短地答。
“不會又是那輛沒手續(xù)的車吧?”
“不是!崩^續(xù)簡短。
“……那好,晚上我再和你聯(lián)系。”
“好的。”我把電話掛斷。
高展旗問:“是誰啊?”
“一個朋友!蔽抑。
“什么朋友?說話這么簡單——是、不是、好的。聽起來怪怪的!
“有什么怪啊?別人問件事,答案就是‘是’與‘不是’!蔽矣行┬奶摰匮陲棥
“你看過電影《手機》嗎?”高展旗突然問。
“看過啊,蠻好笑的!
“那里面有一段經(jīng)典情節(jié),就是一個人開會時接手機,只是嗯嗯啊啊,結(jié)果被嚴守一編了一段:開會呢?對。說話不方便吧?啊。那我說給你聽。行。我想你了。噢。你想我了嗎?嗯!备哒蛊煲痪渑曇痪淠新暎瑢W得不知多起勁,在旁的我聽得有些坐立不安。
“你又不是我老公,我沒有必要裝吧?”我狠狠地打斷他。
“那也是哦,我還不夠格兒呢!备哒蛊熳龃诡^喪氣狀。
我的心情忽然變得低落。自己心中有鬼,聽別人的話,句句都是諷刺,我現(xiàn)在就是這個狀態(tài)。
車行至我家路口,我收撿東西下車,對高展旗說“謝謝”。
“今天晚上鄭主任那里,你要早點過去?”高展旗說。
“鄭主任哪里?”我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
“鄭主任五十大壽,不是分配你在門口收紅包嘛!”
我突然想起來,出差之前,鄭主任確實和我提過此事。在三亞待的太久,我完全將它拋到九霄云外。
“好的好的,五點鐘到酒店可以嗎?”我忙答。
“可以。我就不來接你了,我要去幫主任運煙酒!备哒蛊煺f完,向我招手再見,規(guī)規(guī)矩矩地將車開到前面的紅綠燈處,再調(diào)頭而去。他畢竟不比林啟正,對交通規(guī)則還有些忌憚。
我想起與林啟正的晚餐約會,連忙拿出手機,撥通了他的號碼,手機里卻提示“你撥的號碼已關(guān)機”,想必正在開會。
我走到路旁的一家小藥店,買了一盒毓婷。我可不想出什么意外,給大家招惹麻煩。
回家稍事休息,我又趕到鄭主任辦壽宴的酒店。雖然酒席的時間是六點,但已有不少人到了宴會廳,等候在收禮臺前準備交罰款。鄭主任紅光滿面,游走在眾人之中,他的夫人,也難得地伴其左右。我和他們打了個招呼,立刻投入到了緊張的收禮金工作中。
我一面忙著收錢,一面時刻記掛著與林啟正的約會,想盡早通知他,以免他到時失望。但是打他的手機卻始終是關(guān)機狀態(tài)。無法,我只好將電話打到了傅哥那里。
“鄒律師,你好!”傅哥接通電話就說。想必我已經(jīng)進了他的電話簿。
“傅哥,林總是不是在開會?我打他的電話總是關(guān)機!
“會是開完了,不過……現(xiàn)在在林董那里!备蹈绲恼Z氣有些沉重。
“沒什么事吧?”我關(guān)切地問。
“好象父子倆吵起來了。我也不太清楚。”
聽他這話,我也有些擔心,在他面前,也不必掩飾,于是我說:“麻煩你轉(zhuǎn)告林總,請他方便時回我的電話。”
“好的好的,見到他我就會說!
掛了電話,我心里仍有些不安。
又一撥客人從電梯里涌出來,將大大小小的紅包遞到我面前,暫時打斷了我的思緒。
六點鐘,酒席準時開始。我正在埋頭數(shù)錢,電話響了。
現(xiàn)在不一樣了,不必在電話里寒喧客套了,他第一句話直接問我:“在干什么?”
“在數(shù)錢!”我實話實說。
“數(shù)錢?你們今天發(fā)工資?”
“不是,鄭主任今天五十大壽,我被安排收禮金。就是你,早不打晚不打,我數(shù)到一半時打,害我又要重數(shù)!”我假假地強詞奪理地埋怨著,這是戀愛中的女人才有的特權(quán)。
“這樣啊,我過來幫你數(shù)啰!彼f。
“千萬別過來,待會鄭主任一出來,見是你在數(shù)錢,直接會把他嚇暈過去!蔽倚Φ。
他在電話那頭也笑了起來。
“你還好吧?”我問。
“好啊!”他若無其事地答。想是家事,不愿外人知道。
“晚飯不能一起吃了。我得在這里幫他們招呼客人!蔽肄D(zhuǎn)換話題。
“第一次約你就不來,很不給我面子哦!彼脺厝岬恼Z氣抱怨。
“對不起,鄭主任今天請客的事,我給忘了!蔽冶傅亟忉。
“你在哪里?結(jié)束的時候我去接你吧?”
“不用了,不用了,待會還要安排客人去搞活動,可能會很晚。你早點休息吧!蔽亿s忙拒絕。
“那好吧,再聯(lián)系!彼麤]有繼續(xù)堅持。兩人互道再見,結(jié)束了通話。
和他通了話,聽他心情尚好,我也安心不少,將手中的禮金整了整,重頭數(shù)起。
數(shù)到一半,高展旗不知從何處躥出,湊到我面前說:“鄒雨,緊急情況,你過來一下!
“56、57、58……”我堅持地念著數(shù)字。
“等會兒再數(shù),快點過來一下!备哒蛊旒钡蕉迥_。
我只好把錢一骨腦塞進包里,煩燥地說:“干什么呀,讓我數(shù)完錢都不行!”
“不行不行,要出人命了!备哒蛊煲幻嬲f,一面拽著我走到無人的角落。
“鄭主任外面的那個女人,就是那個小孟,來了!彼衩氐卣f。
“?她來干什么?”
“大概是鄭主任想甩了她,她要來找鄭主任評理,要青春損失費!”
“上次去北京,她不還跟著去了嗎?怎么又要甩了她呢?”我奇怪地問。
“誰知道。!”
“她在哪里?”
“我好不容易把她勸到那個包廂里,你再去安安她,我去通知鄭主任!备哒蛊熘噶酥概赃叺囊粋包廂。
我點點頭,推門走了進去。
小孟面容憔悴地坐在桌前,看到我,她起身喊了句:“鄒律師……”眼淚就奔涌而出。
小孟曾是我們所里的內(nèi)勤,從鄉(xiāng)下來的,年紀極輕,長相俊俏,在所里干了不到一年就被鄭主任安排走了。至于她是來之前就已經(jīng)隨了鄭主任,還是在工作期間碰撞出火花,我們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鄭主任后來特地為她租了套房,還出錢讓她辦了個彩票銷售點,偶爾在沒有外人只有知情人的場合,也會帶她出來與大伙見見面。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若無其事,所以我與她,也還算熟人。
我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讓她坐下,用知心大姐的口吻對她說:“怎么啦,受了什么委屈?”
“鄭光明他不是東西,他那時候花言巧語把我騙到手,現(xiàn)在要一腳把我踢開,讓我回鄉(xiāng)下去。我跟了他五年,這五年的損失他怎么補償?鄒律師,你要幫我說話!”
我還沒來得及開腔,身后的包廂門打開了,鄭主任沖進來,帶著一身的酒氣:“你還在這里鬧什么?存心讓我下不來臺是不是?”
小孟開始大聲地哭泣:“鄭光明你太無情了,你騙了我的人,騙了我的感情,現(xiàn)在你玩膩了,就要把我一腳踢開。我告訴你,沒那么容易,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會讓你痛快。今天我要讓所有的人知道你就是個玩弄女性的流氓!”說著她就向門口沖去。
我急忙攔住她,勸道:“小孟,冷靜點,有話好好說,不要撕破了臉!”
鄭主任也不示弱,仗著酒勁低聲吼道:“你以為你是什么好東西,這邊騙我的錢,那邊去養(yǎng)小白臉,我什么都知道,我不找你算帳就是好的了,你還要找我算帳,看我下次不找人打斷那個男人的腿!”
天。∵@都是些什么亂七八糟的事!我暗嘆。
一時間,包廂里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因為金錢和感情吵作一團,我和高展旗兩人現(xiàn)場發(fā)揮律師專長,巧舌如簧,足足花了半個小時才勉強穩(wěn)定住了局勢。小孟答應(yīng)另尋時間與鄭主任算清這筆感情帳,鄭主任也表示既往不咎,一定給小孟合理的交待。
那廂高展旗陪著鄭主任返回宴會現(xiàn)場,繼續(xù)笑臉迎人。這廂我陪著小孟走出酒店坐上出租,確保她不會半路殺個回馬槍。
站在酒店門口等車的空檔,小孟眼含熱淚對我說:“鄒律師,鄭光明真的是個騙子,那時候他總說她婚姻不幸,騙取我的同情,還答應(yīng)我兩年之內(nèi)離婚娶我,結(jié)果我等了他五年,他也沒離婚。我為他前前后后流產(chǎn)七次,醫(yī)生說我有可能失去生育能力,F(xiàn)在我三十歲了,他卻找借口說我有男人,要把我甩掉,你說我怎么會心甘啊?”
我看著她,突然有深深的憐憫。雖然旁人看來,這真是一場不堪的鬧劇,但他們兩人,應(yīng)該是有真心相愛、海誓山盟的時刻吧?如果這件事發(fā)生在昨天,我也許只是個暗地里嘲笑他們的看客,但這件事發(fā)生在今天,竟讓我有了感同身受的同情。
小孟上了車后,朝我哀哀地揮手。我望著她,心想,也許,我正在重復著她走過的道路。
。ㄈ模
酒席散場,把部分客人送走,把另一部分客人安排到麻將房和卡拉OK包廂,再把爛醉如泥的鄭主任架回家。我和高展旗已是疲憊不堪。我本打算打出租回家,但他堅持送我。
坐在車上,他突然感嘆道:“想不到鄭主任精明一世,居然也過不了美人關(guān)!”
“你和鄭主任說說,還是盡管處理好,不管怎么樣,小孟畢竟跟了他五年,一個人,有幾個五年?”我認真地拜托。
“唉,這些女人,不知自重,做第三者遲早會被甩,想扶正,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把情人變成老婆,那不是還得找個情人,多麻煩啊!”高展旗用輕蔑的口氣說。
這話在我聽來,特別刺耳。我將頭靠向車窗,不想再多言語。
高展旗可能發(fā)覺自己話說得太狠,連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找情人終歸是不對的。你看現(xiàn)在左輝不就后悔了嗎?說明凡是找情人的男人沒一個有好下場!我是有前車之鑒,絕對不會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女人如果嫁給我最安全!
他哪知道我心里的迷茫,越說越令我不悅。
到了目的地,我說話的勁頭都沒了,只向他揮揮手,就下了車。
沒走幾步,突然電話響,是林啟正。
“喂……”我接通電話。
“怎么回得這么早?”他在電話里說。
他怎么知道我回來了?我左顧右盼。
“往后看!彼终f。
我一回頭,只見一臺黑色的寶馬正停在路邊,車身在路燈的映照下光亮可鑒。
我快跑過去,他坐在車中,向我微笑。
看見他,我的心里頓時充溢著喜悅,一切不快暫時都消失了!澳阍趺丛谶@里?”我問
“上車吧!”他揮手說。
我坐上車,他邊將車向前開去,邊問:“送你回來的是誰?”
“高展旗啊!
“那是他的車?”
“對啊。他剛買的!
“你會開車嗎?”他轉(zhuǎn)頭問我。
“那時候和他們一起混了個駕照,但從來沒上過路!蔽掖。
“我買臺車給你吧?奧迪A4還不錯!彼p描淡寫地問。
“收買我?”我瞪他。
“我現(xiàn)在還需要嗎?”他竟有些得意地反問。
我作泄氣狀:“總是忘了要先和你談好條件!”
他笑,一手掌方向盤,另一手將我手握住:“沒關(guān)系,你永遠都可以和我談條件!
我望向他,他目視前方,眼睛里蕩漾著笑意。他并不像別的男人那樣,滿嘴的甜言蜜語,但是總能在不經(jīng)意間,說出直擊我內(nèi)心的話,讓我不由自主的感動。
“我們?nèi)ツ睦铮俊蔽覇?/p>
“隨便哪里,我們到處轉(zhuǎn)轉(zhuǎn)!彼f。
我們游走在城市的夜色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他指著一些完工或沒完工的樓盤,告訴我這是他們公司的產(chǎn)業(yè)。
突然走到一家星巴克前時,他指指樓上說:“我住在這里。”
“是嗎?”我偏著頭望上去,然后問:“頂樓?”
“對,你怎么知道?”他有些吃驚。
“有錢人不都住頂樓嗎?”我答。我總把有錢人掛在嘴邊,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上去坐坐嗎?”他發(fā)出邀請。
“好!倒看你住的房子有多豪華?”我爽快地答應(yīng)了。
他笑而不言。
跟著他乘電梯上到頂樓,我滿心期待地等在門前,指望著看見一座宮殿。
他用鑰匙打開門,對我說:“請進!
我走進房內(nèi),一時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房子?就是林啟正這個大富翁大公子哥兒的寓所?
這是一套極常見的兩室一廳,雖收拾的很干凈,但完全可以用“簡陋”來形容。地上鋪的是瓷磚,家具做工普通,電視機甚至是28寸,臥室里只得一張單人席夢思床和一個大衣柜,書房里的書桌上堆滿了文件、電腦、打印機、傳真機之類的東西。
我難以置信地問:“你就住在這里?”
“對啊,不然我應(yīng)該住哪里?”他坦然地回答。
“我覺得像你們這樣的人,應(yīng)該住在很大的房子里,樓上有十幾間,樓下有十幾間,全是落地的玻璃窗,電視機有一面墻那么大,電冰箱有一個房間那么大,水龍頭和抽水馬桶都是鍍金的,傭人穿著制服排著隊站在沙發(fā)后面等候招喚,可是,你居然住在這樣的房子里?”我表情夸張的說道。
他笑著點我的額頭:“你是電視劇看多了吧。那樣的房子住起來多難受。∫粋人住夠用就好了,這是公司一個老員工原來的房子,我看著大小合適,就搬過來了,連家具電器都是現(xiàn)成的。平時我回來,除了洗澡就是睡覺,偶爾有時間,也要處理一些公事!
“那當有錢人還有什么意思?”我怪叫道:“難不成你已經(jīng)破產(chǎn)了,而我還不知道?”
他無奈地笑,將我?guī)нM臥室,神秘地說:“為了證明我還沒有破產(chǎn),讓你看看這房子里最值錢的東西。”
他彎腰下去打開一個保險柜,從里面拿出大大小小十幾個盒子,我打開盒子一看,全都是極漂亮的名表。他如數(shù)家珍,一只只向我介紹,大部分說的都是英文名,我完全摸不著頭腦,只知一味地贊嘆不已。忽然我看見他手上所帶的腕表,黑色的皮表帶,白色的表面,黑色的指針,我說:“這款表漂亮!”
他點頭:“是,我也最喜歡這一塊,杜佛的表,極簡單,但非常精美。下次有女版的話,我一定買來送你!
“這里的表加起來有多少錢?”我問。
他想了一下說:“足夠你我下半生衣食無憂。”
“那我們就帶著這些表逃吧?”我開玩笑地接了一句。
突然兩人之間的氣氛變的微妙起來,他看著我,表情漸漸凝重。我們繞不過的一個心結(jié),無意之中被我說了出來。
我不想面對這個問題,站起來向外走,佯做無事地說:“我要喝水了!
他突然從后面扯住我的手:“鄒雨,給我三年時間,等我安排好一切,我一定讓我們在一起。”
他說這話,讓我想起了剛才在我身邊哭泣的小孟,仿佛每一個故事都循著相同的軌跡在運行著。
我回轉(zhuǎn)身看著他,他的表情十分認真。我說:“你剛才講,我隨時可以和你談條件,現(xiàn)在,我們就談?wù)剹l件,好嗎?”
“好!”他點頭。
我望著他,鄭重地說:“不要送我名車,不要送我名表,不要送我任何貴重的東西,不要幫我做你能做到的事,而且,不要給我任何承諾,不管是三年、五年還是十年!
“為什么?這都是我真心想做的!
“不要!我不要!你有錢有勢那是你的事,不要扯到我頭上來!”我堅定地說:“我們倆個人,依舊做自己該做的,做自己能做的,不要顧忌對方,不要強求對方。有時間有空間,又彼此想念,我們就見面,沒有時間,沒有空間的話,我們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你想退出,你隨時可以離開,如果我想退出,你也不要挽留。你同意嗎?這就是我的條件!蔽乙豢跉庹f完后,等待他的回復。
他凝視我良久,方才黯然點點頭說:“如果你覺得這樣比較好,我同意。但是就我而言,我希望我們永遠在一起!
“不要想以后,你也不要想,我也不要想,只要我們現(xiàn)在在一起!蔽揖従彽鼗卮。
他前進一步,將我擁進懷中,我再次在他的吻中迷失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