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拐上走廊,向電梯口走去,感到自己的情緒在燃燒,心里只有一句話: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可是今天的霉運還沒走到頭,一個辦公室里沖出一張非常熟悉的面孔——我的前夫左輝,他也看見了我,兩人都有一剎那的驚慌,他先鎮(zhèn)定下來,向我點點頭:“你怎么在這里?”
我扯著嘴角笑了笑說:“有點事!奔涌觳椒ゲ吝^他身邊,繼續(xù)向電梯口走去。他卻轉身跟了過來。
“你最近好嗎?”
“挺好!
“上個月我打電話去家里,小月接的,說你喝醉了。”
“嗯,你有事嗎?”
“沒有,就問問你好不好?鄒雨,別這樣,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嘛。”他伸手抓住我的胳膊,想讓我停下來。我甩開他的手,站住了:“我和你沒必要做朋友。你有事就說。”
“你媽現在身體好點沒有?”他問。
“就那樣!
“還是一個星期做一次血透?”
“對。”
“換腎的錢你籌得怎么樣了?”
“差不多了!
“可是小月說醫(yī)生認為有風險。如果需要我?guī)兔,你盡管開口!
“不用了,我會自己想辦法!
“小雨,我是一番好意,我很擔心你……”左輝突然停住了口,對著我身后殷勤地喊了一句:“林總!蔽肄D頭一看,林啟正從我后面走過來。
我趁機向電梯口走去,依稀聽見林啟正和左輝在寒暄。
我站在電梯口,抬頭看著閃爍的數字,突然發(fā)現自己的眼睛有些模糊,伸手擦了擦,竟有些濕潤。我暗罵自己不爭氣,永遠都沒辦法面對左輝,然后深吸一口氣穩(wěn)定情緒。
這時電梯門開了,我走進去,按了一層,電梯門即將關閉的一剎那,忽又“!钡囊豁,重新打開,然后,林啟正走了進來。
我勉強擠出笑容和他打了個招呼,他也矜持地朝我點點頭。
兩人并排站在電梯里,他很高,身上有輕淡的香味,像夏天樹林里,太陽曬過的樹葉所散發(fā)的味道,錦衣玉食的公子哥的味道。
突然他開口了:“那個稅務局的左處長,你認識他?”
“我前夫!边@句話沖口而出,讓我自己都感到驚訝,我完全沒有必要告訴他。
他一定也很震驚,我的余光看見他轉頭盯著我看。
我努力讓面部毫無表情。
一樓很快到了,電梯口有幾個人在等著他,我穿過人群,徑直向大門走去。
時間已經五點多了,街上車流人流如織,潮紅的落日掛在天邊,我站在路邊,想攔下一部出租車,但每臺車上都坐著人,偶爾有一部空車,司機也趕著交班,根本不停。我只好放棄了打車的打算,向家的方向慢慢地走去。
(六)
第二天,我把鄒月的合同帶到辦公室,喊來高展旗,對他說:“你對勞動法方面比我熟,幫我看看小月這份合同,可不可以想辦法避過違約責任這一塊!
高展旗很奇怪地看著我說:“干嘛?小月真的不干了?為什么?那么好的單位,工資那么高,什么原因不想干了?還鬧到要打官司,沒必要吧。我和我女朋友說一聲,讓她多照顧她!
“你先幫我看看吧,有的事你不清楚,下次找時間和你說。我得趕到中院去,那個搶劫的案子上午宣判!蔽夷蒙习妇,匆匆出了門。
一直等到十一點,法官才正式宣判,我的當事人,不出所料,定為主犯,被判死刑。當時那個男孩子就癱倒在了地上,他的父母在旁聽席上也泣不成聲。
審判庭在三樓,閉庭后,我心情很差,走出審判庭,摁了下行的電梯鈕。他的父母追上來,不停地求我救救他們的孩子。這時電梯開了,三個人拉拉扯扯地走了進去,他的母親老淚縱橫,緊緊抓著我的手說個不停,我也只好再三安慰她說,還有機會,可以上訴。突然,我聽見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一轉頭,竟看見林啟正站在我身后低頭講著電話,旁邊照例還有他的幾個跟班。他低聲用英語在說著什么,完全沒有要和我打招呼的意思。我也扭頭裝做沒看見他。
電梯到了一樓,我和兩個老人走了出來,他們依舊留在里面,看樣子是到車庫去了。
一直走出大門,來到馬路邊,兩個老人都緊緊地跟著我,我揚手攔下一部的士,準備上車,這時,那個母親突然跪倒在我面前,給我磕頭,這可如何擔當得起,我連忙轉身去扶,又再三保證一定會盡全力上訴,為他兒子留一條命。
等我安撫好兩位老人,再回頭,那個的士早跑得沒影了。中院地處市郊,出進很不方便,要等到一部空車還真不容易。
這時,一輛車突然在我們身后鳴喇叭,嚇了我一跳,趕緊扶著兩位老人往路邊讓讓,不要擋住車輛進出的路。
可是車子緩緩滑過我們的身邊,又停了下來。我低頭往車里一瞧,是林啟正坐在駕駛的位子上,他放下車窗,對我說:“我可以帶你一程!
我連忙擺手說:“不用,我自己打車就好!
“或者,我們還應該再談談鄒月的事!
聽他這樣說,我只好打開車門坐了上去。兩位老人站在車外,還在不停地拜托我,我也繼續(xù)應承著,直到車子駛離他們身邊。
“你去哪里?”駛上大路后,他問。
“只要進市內就可以了,隨便放我在哪里下都行!
“好的,你需要停的時候說一聲!
“你不是還有一些人嗎?”
他指指身后,我轉頭一看,后面還跟著兩臺車。
接下來,我們兩人都沒有做聲,車內的氣氛很沉默。
他按響了CD。音樂流泄而出,是神秘園的音樂。
我主動地提起鄒月的事:“林總,鄒月的事可不可以特殊處理一下!
“公司的人事制度很嚴格,如果要破例的話,要上公司董事會討論。”
“那你可不可以向董事會提一提呢?”
他抬抬眉毛,說:“好吧,我會提一下,但是我個人很希望小鄒留下來,她確實干得不錯。或許,我可以把她暫時調離我們部門,調到外地的辦事處去工作一段時間!
“可是她還是可以時時看見你,聽到你的消息,恐怕很難徹底解決問題!
“那不至于吧,其實我和員工接觸的機會并不多。”雖是這么說,他的聲音里卻透出幾分得意。
我問他:“那天你為什么去醫(yī)院?你怎么知道小月在醫(yī)院?”
他聳聳肩:“我早上從香港回來,才知道這件事,去醫(yī)院一個是確認她情況如何,另一個也是想向她說明我的想法。但是,我確實不擅長干這個,還沒說幾句,你就進來了,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我也只好放棄了后一個打算!
我轉頭看了看他,今天恐怕是辦正事,他穿得很正式,西裝革履,頭發(fā)也一絲不亂,確實是很帥。我在心里暗贊,真是個標準的金龜婿。
“過幾天,等小月情緒穩(wěn)定后,我再和她談一次!蔽一卮。
“OK,如果需要我直接和她溝通,也沒問題!
我急忙回答:“暫時不勞您出馬!”
他輕聲地笑了起來。對啊,有異性為自己瘋狂,總是件值得得意的事。
“你是律師?”他問我。
“是的!
“剛才那兩個老人是為了什么案子?”
我把案情大致介紹了一下。
“你認為上訴有希望嗎?”他又問。
“我沒把握,不殺的理由還是有,但是據說這個案子的判決結果就是上級法院授意的!
“如果留下他一條命,你能賺多少?”
“沒有錢賺,這是個援助案件。他家里很窮。”
“那你恐怕會讓他們失望。”
“也許。但是確實罪不當誅。”
我望向窗外,又想起那個年輕人絕望的眼神。
很快就進了市區(qū),我說:“林總,就在這里停吧,不耽誤您了。”
他也沒有多說,緩緩靠邊停下了車,我說了聲“謝謝”,推開車門,正準備下車,他突然開口說:“今晚,我約了高院的幾個朋友吃飯,其中有一個好象是主管刑庭的,如果你想為那個年輕人努力的話,也可以過來,我介紹你們認識!
“可以嗎?”他的這個建議真唐突,讓我有些不敢相信。
“可以,你打我電話!
“哪個電話?”
“哪個都可以,我會交待!彼粗,答。
我下了車,三臺車從我身邊駛離,匯入車流中。正午的陽光突然讓我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