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天下原著小說《馬上天下》第21節(jié)劇情
可是陳秋石卻高興不起來,對政委趙子明說,什么勝利?充其量勝利了一半,一鍋夾生飯。殲敵八百,自損一千,勝利也是拿同志們的生命換來的。這場戰(zhàn)斗要是按照我的方案,不僅不會犧牲那么多人,也不會打那么久。要不是有我的馬,我的墳頭也該長草了。
趙子明說,行了老陳,你正確行不行?老宋人都死了,你就不要責(zé)備了。
紅原整編之后,二六三團被編入西路軍。上級傳來的指示是要打到新疆去,打通國際通道?墒切陆倪呥沒有挨上,就在祁連山被馬家軍咬住了。西路 軍鏖戰(zhàn)數(shù)日,彈盡糧絕,部隊變成了細水流沙,陳秋石在最后一戰(zhàn)中負傷,幸虧找到一座破廟,被里面的和尚救下,躲在廟里當(dāng)了一段時間病和尚,直到中央派劉伯 承組織了援西軍,陳秋石得到消息,輾轉(zhuǎn)找到援西軍總部。
西安事變之后,國共第二次合作,以援西軍為主體整編了第十八集團軍一二九師,陳秋石被選拔為師部作戰(zhàn)參謀。
五
西華山抗日游擊隊成立的時候,陳九川十二歲,加上孫半仙給他多出來的一歲,算是十三歲。
這一年,日軍已經(jīng)占領(lǐng)了三十鋪以西的眾多集鎮(zhèn),蓋上了炮樓,建立了漢奸政權(quán)。學(xué)校徹底停課,人去樓空。
游擊隊招兵的告示張貼在東河口方圓十幾里的幾個集鎮(zhèn)上,不少人來報名,有老的,也有小的。但是年輕力壯的并不多。有些人報名參加游擊隊就是為了 混口飯吃,譬如劉鎖柱,他是個光棍。聽說游擊隊里共產(chǎn)共妻,他快活得要死。他這一輩子還沒有沾過女人的邊。所以他報名的時候嚷嚷得最積極,逢人就喊,參加 游擊隊了,抗日了,把嗓子都喊啞了。
許得才參加游擊隊是自愿的,他不僅人來了,還把炸油條的家伙也裝上牛車運來了,他這一輩子對鄭秉杰感恩不盡,要到山里來炸油條給鄭秉杰吃。
許得才在正式成為游擊隊員之前,還做了一件事情,就是坑了桂得安一把?墒枪庥杏蜅l不行,還得有豆腐皮。桂得安不愿意參加游擊隊,他是什么企圖,難道他想給日本人磨豆腐?那不是漢奸嗎?
黃寒梅一琢磨,許得才的話很有道理,就帶著許得才劉鎖柱等人去動員桂得安參加游擊隊。
桂得安壓根兒就沒有打算參加游擊隊。他走南闖北有些見識,知道參加抗日就是打仗,打仗可不是搞著玩的,子彈不長眼睛,弄得不好是要掉腦袋的。
可是由不得他了。黃寒梅大義凜然地走進她當(dāng)年幫工的豆腐坊,對她的老東家桂得安說,國難當(dāng)頭,匹夫有責(zé),有力出力,有錢出錢。你看許得才,為了讓游擊隊吃上油條,主動參軍,這就是愛國行為。你不愿意參加游擊隊,難道是想給鬼子磨豆腐?
桂得安說,你們都給我滾蛋,什么亂七八糟的玩意兒!我是本分的生意人,能跟二流子一個鍋里吃飯嗎?滾吧滾吧,我還要磨豆腐呢!
一句話把黃寒梅惹惱了,黃寒梅對許得才說,我看桂老板是鐵了心要給日本人磨豆腐了,是鐵了心要當(dāng)漢奸了。你到區(qū)公所向劉隊長報告,派幾個人來把他給我捆了。
許得才說,桂老板,你可別再惹黃大嫂生氣了,她現(xiàn)在不是你家磨豆腐的長工了,她是抗日政權(quán)的主任,翻身做主了。你拿雞蛋往石頭上碰,可不要怪我不幫你忙。
桂得安東張西望,看看許得才,又看看黃寒梅,見黃寒梅怒容滿面,他倒是不緊不慢,翻著眼皮道,怎么啦,還真的要下手,那你就來吧!我就不相信抗日政權(quán)還敢對老百姓動武。
事情搞成了僵局,這是黃寒梅沒有想到的。以后鄭秉杰批評她魯莽,不講工作藝術(shù)和策略。黃寒梅委屈地說,我只當(dāng)抗日人人擁護,誰知道桂得安這么頑固,這樣的人,不就是亡國奴嗎?
鄭秉杰說,老百姓的覺悟不一樣,道理要靠慢慢講。再說暫時也沒有必要動員桂得安參加游擊隊。
因為鄭秉杰有了這個態(tài)度,游擊隊成立的時候,就沒有把桂得安算在里面。劉鎖柱雖然積極,但是鄭秉杰一直不想要他,在最后圈定名單的時候把他一筆勾銷了。
劉鎖柱聽說鄭秉杰不讓他參加游擊隊,眼淚都出來了,在黃寒梅面前說,他不讓我參加游擊隊,就是不讓我抗日,我跟他魚死網(wǎng)破。
到了游擊隊成立那天,鄭秉杰讓人把東河口區(qū)公所門前的戲臺布置成會場,戲臺上有三張板凳,坐著隊長兼指導(dǎo)員鄭秉杰、副隊長劉漢民、軍事教官馬建科和婦抗會主任黃寒梅、書記員江碧云。
六十二名游擊隊員集合在戲臺下面,這里面還包括陳九川。本來鄭秉杰是不同意陳九川參加游擊隊的,可是黃寒梅要上山,這孩子沒了去處,黃寒梅提 出,孩子已經(jīng)懂事,這幾年也接觸了地下抗日活動,望風(fēng)送信的事情做了不少,很多大人做不到的事情,他已經(jīng)能夠勝任了。帶到隊伍上,也許能派上大用場。鄭秉 杰仔細一琢磨,也只有這樣了。
陳九川已經(jīng)是個小伙子了,嘴唇上面已經(jīng)毛茸茸的了,個頭跟他娘差不多。站在隊伍里,陳九川似乎比那些成年人還像個兵,不像那些人歪歪斜斜吊兒郎當(dāng)?shù)?陳九川的兩條腿站得筆直,上下都很勻稱,兩眼紋絲不動地注視著戲臺上面,炯炯有神。那模樣,委實像個少年戰(zhàn)士。
游擊隊的副隊長劉漢民宣布西華山抗日游擊隊成立大會開始,就由鄭秉杰講話。鄭秉杰頭上戴了一頂青天白日軍帽,腰里扎著皮帶,皮帶上別了一把盒子 槍,往臺前站定,剛講了一句“同志們”,劉鎖柱突然從戲臺一側(cè)躥了上去,手里還舞著一把菜刀。黃寒梅眼疾手快,一個箭步搶上去,擋在鄭秉杰的前面。
馬上天下原著小說《馬上天下》第22節(jié)劇情
哪里想到,劉鎖柱并不是要砍鄭秉杰,而是對著自己的胳膊砍了一刀,砍出一個寸把長的口子,頓時血流如注。劉鎖柱揮舞著菜刀向臺下高喊,老少爺 們,大家睜開眼睛看清楚了,我劉鎖柱是不是孬種?我要參加抗日,可是鄭區(qū)長卻看不起我,不要我。我是報國無門啊,不讓抗日還不如死了算了,鄭大先生你再不 讓我參加游擊隊,我就死在戲臺上。
說著,把菜刀一橫,昂首挺胸看著鄭秉杰。
鄭秉杰沒有防備劉鎖柱會來這一手,氣急敗壞地指著劉鎖柱說,你簡直是胡鬧,就你這個樣子能參加游擊隊嗎?
鄭秉杰說,你知道不知道,我們抗日游擊隊的條件很艱苦,有時候連飯都吃不上。
劉鎖柱說,知道。日子你們能過,我也能過。
鄭秉杰說,劉鎖柱我再問你,你知道不知道,我們抗日武裝是有紀(jì)律的,不許欺負老百姓,不許偷雞摸狗,不許開小差,不許侮辱婦女,不許……
鄭秉杰一口氣講了六七個不許,把劉鎖柱講愣了,但是此時此地,不允許他反悔,所以他只能把脖子繼續(xù)硬下去。劉鎖柱說,知道,不管什么規(guī)矩,只要你們能做得到,我也能做到。
鄭秉杰說,那好,你這個兵我們要了。以后違反紀(jì)律,軍法從事!
說完,扭頭對戲臺一邊的江碧云說,加一個名字,劉鎖柱。
六
神仙嶺大戰(zhàn)之后,陳秋石被派到三三六旅二團一營當(dāng)營長。八路軍的建制比紅軍的建制個頭大多了,陳秋石的那個營,有四個步兵連隊,還有一個機炮連,一個手槍排,一個騎兵排,每個連平均一百二十多人,總兵力超過紅軍時期的一個二類團,武器裝備比紅軍時期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當(dāng)營長就可以騎馬了,旅供給部的吳東山看在同鄉(xiāng)同學(xué)的面子上,給陳秋石選了幾匹好馬,有焉耆雄駒,有紅山赤兔,還有兩匹繳獲日軍的東洋馬,高大剽悍,雄風(fēng)勃發(fā)。陳秋石親自到供給部的馬廄選了半天,一匹也沒有看上。陳秋石對吳東山說,求馬和求婚一個道理,要講緣分。
吳東山說,我伺候過旅首長,也伺候過團首長,沒想到你這個機巴大的營長這么難伺候。你倒是說說,你要什么樣的馬,我這個軍馬助理心里也得有個譜吧。
陳秋石搖搖頭說,算了,到了我應(yīng)該有馬的時候,它自然會出現(xiàn)。
陳秋石懷念他的山丹寶馬。
那一年,黃龍高地戰(zhàn)斗之后,山丹寶馬重新服役,并再次成為陳秋石的坐騎。后來在祁連山同馬家軍作戰(zhàn)當(dāng)中,西路軍彈盡糧絕,韓子君的一個師,打得只剩下三百多人,被壓縮在劉家營子不到三里長的溝壑里。
最后的時刻到了。槍里已經(jīng)沒有多少子彈了,肚子里四天粒米未進,大刀已經(jīng)卷了刃,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被刺刀、荊棘和寒風(fēng)撕扯成了碎片。
師部下達命令,埋鍋殺馬,打火造飯。
彈盡糧絕的西路軍,還有什么?如果全軍覆沒,那么要馬又做什么?這個道理陳秋石不是不明白?墒撬荒芙邮。
就在最后一道殺馬的命令下達之后,陳秋石說,不,還是我來了結(jié)吧,我跟它說會話,跟它說說革命的道理,我相信它會明白的。
陳秋石牽著他的山丹寶馬鉆出了山溝。也就是三十幾步吧,在陳秋石此后的歲月里,這三十幾步就像三千里那樣漫長。他一手挽著韁繩,一手摸著腰里的 手槍。他知道,只要一顆小小的子彈打中馬的眉心,一個生命、一個他所珍愛的生命就會無聲無息地消失,變成一鍋熱騰騰的肉湯,再然后變成揮刀掄槍的力量。
山丹寶馬低著頭,也許它已經(jīng)明白了什么,也許它什么都還不明白,它就那么信賴地、溫順地跟著他爬出了斷裂溝,爬上了雪地,然后一步一步向樹林里走去。
突然,它感覺到腹部一陣刺痛,它驚愕地看著它的主人,陳秋石舉著一根帶刺的棗樹枝椏,狠命地抽打它的腹部,一邊抽還一邊歇斯底里地叫喊,快跑啊,快跑啊,天涯海角,隨便你跑到哪里去,再不跑你就沒命啦!
顯然,它已經(jīng)聽懂了陳秋石的呼喊,可是它不能離開它的主人,再說,它已經(jīng)跑不動了。
遠遠跟在后面的趙子明,一看見陳秋石抽打戰(zhàn)馬,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趙子明猶豫了一下,抽出了自己的手槍,瞄準(zhǔn)了馬頭。就在這時候,一個意外的 事情發(fā)生了,多少年后趙子明回憶那個細節(jié),內(nèi)心還是顫抖——就在那一瞬間,他看見那匹馬微笑了一下,天哪,戰(zhàn)馬微笑是個什么樣子,沒有任何人能夠說得清 楚,而趙子明卻一口咬定而且是幾十年如一日一口咬定,那匹馬在那當(dāng)口千真萬確微笑了一下,然后彎曲兩條前腿,向他的主人深情地看了一眼,垂下頭去,兩行豐 沛的淚水這才從眼角滾滾而下,落在凌亂的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