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天下原著小說《馬上天下》第17節(jié)劇情
黃寒梅無奈,只好允諾。交完三塊大洋押金,黃寒梅把九川拎到驢棚里,又是一頓暴打。黃寒梅一邊打一邊罵,她不罵九川,只罵九川的爹,罵那個薄情寡義不顧一家老小的半吊子,罵他來生變成叫花子,讓人啐唾沫扇耳光。
九川一動不動,一言不發(fā),頭也不抬,任他娘的拳頭耳光雨點般地落在他的臉上屁股上。
打累了,他娘一屁股坐在草堆上,呼呼喘著粗氣。九川撲通一聲跪在娘的面前說,娘啊,你打吧,你想打誰就打誰,你想打誰兒子就是誰!
黃寒梅沒有防備兒子會說這樣的話,孩子才七歲啊。黃寒梅一把摟過九川,抱在懷里,淚水像河水一樣地落在九川的腦袋上。黃寒梅喃喃地說,孩子,娘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的爺爺奶奶。
陳九川望著他娘說,娘,我再也不吃豆腐皮卷油條了。
黃寒梅說,九川,你要學好,等幾天,娘買了行頭,就送你到鄭大先生的學堂里上學。
九川不吭氣。
黃寒梅又問,孩子,你長大了,想做什么?
陳九川抬起眼睛說,殺人,把他們?nèi)細⑺馈?/p>
黃寒梅怔怔地看著兒子,兒子的小眼睛里閃爍著狼一樣的綠光。
黃寒梅突然發(fā)一聲喊,半吊子啊,你這個挨千刀的,你作的是什么孽啊!
二
這年秋天,軍團成立了一個隨營紅軍學校,開辦了軍事、政治、文化和炮兵、無線電技術補習班。師長韓子君找陳秋石談話,要他到軍團隨營學校當戰(zhàn)術 教官。陳秋石有點泄氣,覺得一個威風凜凜的團長去當教官有點降低身份。但是韓子君說得很嚴肅,這是組織的決定,是徐向前總指揮親自點名要他去的。
陳秋石一聽這話,腦子就熱了。他沒有想到,連徐向前都知道他陳秋石。看來孔雀嶺戰(zhàn)役,他的名聲確實傳得很遠。陳秋石二話沒說,當即就答應了。
臨走的時候,陳秋石提出,他要帶走他的山丹戰(zhàn)馬,被韓子君否決了。韓子君說,哪有當教員還帶著馬的,難道你想一直在隨營學校干下去?把馬留下,我給你保管,等你從隨營學;貋,我保證完璧歸趙。
到了巴中隨營學校,教務部分配陳秋石當戰(zhàn)術教學組的組長,因為沒有現(xiàn)成的教材,就自己動手編。陳秋石文化底子厚,編了一本圖文并茂的《攻防戰(zhàn)術十大圖例》,油印,下發(fā)到班。
課堂設在一家流亡地主的祠堂里。第一次上課,陳秋石興致勃勃,軍容整潔,只遺憾沒有皮鞋,不能像楊邑那樣儀表堂堂,但綁腿還是扎得一絲不茍。他首先從戰(zhàn)術起源、原理、意義講起,來龍去脈,引經(jīng)據(jù)典,滔滔不絕,講到了孫子吳子尉繚子,還講到了北伐戰(zhàn)爭的一些戰(zhàn)例。
學員大都是團營連三級干部,大家也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視。討論的時候,陳秋石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多數(shù)學員似乎并沒有聽明白他講了些什么,也不感興趣,他們最感興趣的是他畫的那些插圖,指指點點,交頭接耳,有的說像,有的說不像。
陳秋石說,像不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戰(zhàn)斗過程和結果。我在黃埔分校受訓的時候,我的教官楊邑先生曾經(jīng)諄諄告誡我,沒有戰(zhàn)術遠見的人,永遠只能當參謀而不能當參謀長,而沒有戰(zhàn)術觀念的人,最多只能當連長而絕不能讓他當團長。
學員中有人說,陳教官你別扯那么遠。你就告訴我們,敵人進攻的時候我們怎么打,敵人防御的時候我們怎么打。
陳秋石說,這個要慢慢來,我們要從基礎講起。
還有人說,十六字原則我們大家全體倒背如流,比你講的這個子那個子管用得多。
陳秋石說,十六字原則是大的方針,但是具體到戰(zhàn)爭實際,還要細化。比如說敵疲我打,怎么才能讓敵疲勞,我們怎樣才能以逸待勞,在什么樣的情況下才可以打。然后就舉例,舉孔雀嶺戰(zhàn)斗,如何以小股兵力牽制敵人,如何以部分兵力設伏,如何以主力迎擊敵大部,分段襲擊。
一個學員說,陳教官你讓我們搞作業(yè),還要搞作戰(zhàn)圖,算兵力火力賬,我們搞不來。打仗主要靠的是勇敢,不能如此這般慢條斯理。上級叫進攻,咱就迎著槍林彈雨往上沖,上級叫防御,咱就搬起石頭往下砸。你的這些戰(zhàn)術,在孔雀嶺是碰巧了,在其他地方不一定管用。
幾堂課下來,陳秋石講得口干舌燥,效果平平。他布置的那些作業(yè),交上來的五花八門。有的模仿他的做法,也搞文字配圖,但文不對題,圖是涂鴉。有 的一個字寫得雞蛋大,一張黃草紙,寫不過三五個字。還有的干脆什么也不寫,畫上一個人,帽子上綴一顆五角星,算是紅軍,紅軍端著槍,瞄準另一個人,另一個 人的帽子上綴著青天白日,算是白軍。白軍舉著兩只手,表示投降。
陳秋石翻著交上來的作業(yè),氣不打一處來,在課堂上抖著厚厚一摞黃草紙說,太差了太差了,簡直是烏合之眾!這樣的文化程度怎么能當團長營長?再學三年也趕不上國民黨的一個連長!
就這一句話,被學員告到了教務部,說陳秋石的立場有問題,這個從國民黨黃埔軍校畢業(yè)的軍官,看不起工農(nóng)干部,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教務部長張咸清找陳秋石談話,嚴肅地批評說,你怎么能信口開河貶低我們的同志?他們都是從戰(zhàn)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你居然說他們再學三年也趕不上國民黨的一個連長,居然說他們是烏合之眾。這話有嚴重的政治問題!
陳秋石說,現(xiàn)在我們是偏安一方,國民黨沒有跟我們打大規(guī)模的兵團戰(zhàn)術,大家都是小打小鬧,可以憑借匹夫之勇,而從長遠看……
陳秋石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桌子響了一下,是張咸清拍的。張咸清拍著桌子說,陳秋石,你說話注意一點!什么叫偏安一方,什么叫小打小鬧?國民黨幾十萬大軍對我們圍追堵截,我軍幾萬將士浴血沙場,你居然說不是大規(guī)模,居然說是小打小鬧,是可忍,孰不可忍!
陳秋石傻了,惶惶地看著張咸清,語無倫次地說,張部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以后如果真的大部隊作戰(zhàn),我們,我們一定要,要講究戰(zhàn)術,要讓我們的指揮員懂得用兵之道,不能光憑勇敢,打仗不能搞人海戰(zhàn)術。
陳秋石還在字斟句酌地說著,張咸清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鐵青了。張咸清站了起來,盯著陳秋石說,好啊陳秋石,陳秋石同志,我現(xiàn)在還喊你一聲同志,可是我提醒你,你得好好地改造你的思想了。據(jù)我所知,你出身在剝削階級家庭,又在黃埔分校受過訓……
張咸清義憤填膺地說完,把桌子上的大茶缸端起來,咕咕咚咚地喝了幾口,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看著呆若木雞的陳秋石說,你先回去吧,這幾天的課你不用上了,好好反省,想明白了再來找我。
陳秋石憋了一肚子氣,回到住地想了很長時間,也沒有想明白他到底犯了什么錯誤。
搜腸刮肚一直苦惱到下半夜。
終于,到了后半夜,他有些明白了。隨營學校這種方式,是為了解決戰(zhàn)爭問題不得已而為之的權宜之計,有著現(xiàn)炒現(xiàn)賣的應急性質(zhì)。如果真的要培養(yǎng)適應正規(guī)戰(zhàn)爭的干部,首先要提高干部的文化素養(yǎng),要讓他們有了開闊的眼界,然后才能談得上提高戰(zhàn)術水平。
想到這里,陳秋石激動起來了,起身披衣下床,他要去向張部長建議,還是要先解決文化問題,對基層干部進行文化補習,然后才上戰(zhàn)術課。張咸清也是個文化人,他應該接受這個觀點。
陳秋石扣好衣服,還扎上了皮帶,興沖沖地出了門,可是還沒有走出房東的院子,就被哨兵攔住了。哨兵把槍一橫說,警衛(wèi)連有規(guī)定,夜晚不許出門。
陳秋石頓時呆若木雞,他明白了,他被軟禁了。
馬上天下原著小說《馬上天下》第18節(jié)劇情
陳九川八歲啟蒙,被鄭秉杰收進學堂念書。鄭秉杰沒有讓黃寒梅搞祭祖拜師那一套禮節(jié),只對黃寒梅說,你用土布給孩子縫兩件像樣的衣裳,用竹子編個書簍就行了,書本費和學費就免了。
那年九川偷油條事發(fā)不久,黃寒梅就離開了豆腐坊,到邱記成衣鋪里打雜。一年下來,竟攢了十幾塊洋錢,遠比在豆腐坊好得多。更可喜的是,邱裁縫店鋪后面有兩間草房,邱裁縫讓人修修補補,給黃寒梅娘兒倆棲身。黃寒梅于是有了獨門獨灶,自己起火吃飯。
學校離成衣鋪不遠,在街東頭的土地廟里。有時候給人送衣路過,黃寒梅會在學校外面,聽里面抑揚頓挫的讀書聲,仿佛看見陳九川在里面搖頭晃腦。聽 著聽著,就有兩行熱淚從腮幫臉上滾過。她想,磕磕絆絆熬到今天,總算有了安身之地,孩子能夠進學堂念書,就算沒有辜負他爺爺奶奶的苦心。
九川雖然有些不安分,先生的話還是聽的,上學幾天,就認識很多字,成績不高不低。鄭秉杰說,這孩子有些野性,愛惹事,尤其好打架,油條鋪和豆腐坊兩家的孩子,比他小的他欺負,比他大的他也敢打。也許,再大一點就好了。
黃寒梅心知肚明,孩子雖小,但是有血性,還記著仇呢。
放學回來,娘在灶上淘米做飯,兒子在灶下添柴續(xù)火。娘說,娃啊,咱娘兒倆有了今天不容易,全靠好心人幫襯,你要記恩。
九川說,娘,我記住了,我聽鄭大先生的,長大了我要報答他們。
陳九川又說,娘,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長大了,把那些欺負過咱家的人,全都打一頓!
娘嘆了一口氣說,這孩子,記仇記得這么深!像誰呢?你爺爺走路都怕踩死螞蟻,你爹更是一個嘴硬腿軟的膿包,沒想到陳家出了一個猛張飛。
九川說,我不是猛張飛,我是常山趙子龍,我長大了,要騎馬挺槍打天下,把狗日的奸臣壞人趕盡殺絕!
黃寒梅點點頭說,做大事,要有大學問。趙子龍也是讀書人呢。
這話九川記住了,再往后,打架的次數(shù)就少了,學業(yè)上也用功多了,半年下來,居然背了不少唐詩宋詞,讓鄭秉杰暗暗稱奇。
九川進學堂的第三年,日本人從北方打了過來,淮上州人心惶惶,鄭秉杰家里派人來接鄭秉杰回城,說是要到安慶避避風頭。
鄭秉杰自然不會走。他給學生放了假,可是鄭大先生似乎更加忙碌了,學校里的人比往日還多,都是一些成年人。
不久,學校的門前就豎起了一塊大牌子,上面寫著“大別山抗日動員會”。這時候老百姓才知道,這個鄭大先生不是一般的人,他是個共產(chǎn)黨,這些年以 教書為掩護,在霍州、蘇鎮(zhèn)、玫山、商城、楚城一帶聯(lián)絡了不少人,一旦風吹草動,就拉隊伍上山。他的學校里也有很多人是共產(chǎn)黨,比如劉漢民和江碧云。
對于鄭大先生的行為,東河口的老百姓議論紛紛。這地方窮是窮點,但是安逸,從來沒有受過兵荒馬亂之苦。這一下,鄭大先生要在這里拉隊伍抗日,倘 若把日本人惹惱了,嘩啦啦開過來,那不是自找的嗎?所以有人就鼓動老百姓到學校門口鬧事,跟鄭大先生吵架,說鄭大先生你抗日俺們不反對,但是你不能在俺們 這個地方抗。你一家老小都在城里,拍拍屁股你就走了,俺們還得在這里刨食活人啊!
鄭大先生親自出面解釋,說了一大通,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等等,說得慷慨激昂。
鬧事的人不買賬,領頭鬧事的人說,你講的道理俺們都懂,可是國家在哪里呢?國家除了收稅抽丁,從來就沒有給俺們老百姓什么好處。日本人是跟國家打,又不是跟俺們老百姓打。你要是把日本人惹到東河口,俺們就先把你這個鳥動員會給燒了。
鄭秉杰氣得臉都青了,哆嗦著嘴唇說,真是愚昧透頂!國民素質(zhì)如此低下,百姓覺悟如此自私,國家不幸也!
這里抗日群眾基礎差,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沒過幾天,大別山抗日動員會的牌子就從東河口學校大門前摘了下來,鄭秉杰的工作轉入到秘密狀態(tài)。上級給了他新的指示,盡管這里群眾基礎薄弱,但是地形極其隱蔽,是組織秘密武裝的最佳根據(jù)地。
這一下,一介書生鄭秉杰肩上的擔子就更重了。他的手上只有幾個地下黨員,地下支部只好轉移到西華山去。